她小小的人儿,偏做出这般模样,众人不由的一笑。春纤虽也一般,眼中却有些幽深,只做随意状,道:“罢了罢了,只随你浑说。便是真的与我们姑娘收拾的,那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最是齐整不过的,还要如何收拾?原也轻省的。难不成,还要搬到另一处不成?”
谁知春纤这么一说,芳草却是应道:“正是呢。我私下里想着,必定是那一处库房大些,正好放采买省亲别院的东西,日后进出也方便些。你们姑娘的东西只那么一放就成,日后再不得十分搬动,便散到二三处库房,也就罢了,横竖有单子在呢。”
听得这话,春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半分,只应承了两句,又是再说道几句府中的事儿,嘻嘻笑笑好半日,才是离去。她面上和缓,行止言谈一如既往,然则却并非全然沉静——旁的不说,她原打算一道送出去的荷包,便还留在自己身边儿。
及等回到黛玉屋子里,春纤却瞧着黛玉自握着一卷书,且在窗下细读。她面庞秀美,神情安详,又着玉色衫子,系着松花棉锦裙,且有一番舒展的气韵,原本的焦躁便去了大半,自觉心内也是安宁了下来。
黛玉已是听到了脚步声,便转头看来,见着春纤眉头紧蹙,面有恼色,便将书卷搁在案上,讶然道:“好好儿的出去顽,怎么瞧着好似有些恼了?”
“姑娘……”春纤瞧了周围一眼,却没接着说话。
紫鹃瞧着这般情景,便知道有些不好说的话,不消多想,就笑着道:“总算回来了,且陪姑娘说会子话,我们正好去外头做点子针线。”说罢,她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出去。
春纤见着如此,便走到黛玉身边,悄悄儿将前头听到的话捡些紧要的说道了一回。
黛玉面色倏然一白,却没说话。正经的道理还是那样儿,这些上面她原说不得话,做不得主的,便想着鱼死网破,到时候网未必破,鱼却必不得什么好的。再者,这到底是她正经的舅家,若是真真闹起来,她又能有什么脸面呢?
对于这些,春纤自是明白的。虽然这些上面无可奈何,但她时时提点一下,总归是存了一样心思——不让黛玉与贾家的人更生亲近之意,若能添上几分疏远的心思,便能更好。这些时日过来,王夫人每每送些东西,贾母又是细细教导,兼着三春并凤姐儿旁个不说,却是彼此和气,日日相处,黛玉本就是重情的,难免渐生情分。这些情分越重,日后行事自然也就有所牵扯,这会儿能从中破坏一下,总是好些的。
由此,见着黛玉面色发白,她虽是也有几分怜惜,却还硬着肠子低声说与黛玉:“论说这些,仿佛瞧着也是小事儿,且正正经经的,再没什么可说。若是以前,我断然想不得什么的,可是先前在常家,张老夫人可是暗中提点了两句的。又有那边东府的珍大爷说的话。那个,虽说太太并琏二奶奶减了三四成,银钱上面尚且有些不足。府中怎么样,我们也是瞧着见的,比先前扬州的时候,却着实难说。这几下凑到一处,这方是……”
后头却没再说了。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是低声叹了一口气,有心不说,但看着春纤忧心忡忡,到底还是悄悄儿道:“若这事儿是假,我们竟是枉做小人;若这些事儿都是真的,我们又能如何?既无做主的人,又无旁的法子,只能瞧着日后罢了。想来若这是真的,也就暂且一回罢了……”说到后头,她的声音渐次有些颤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然则,春纤却是知道,只怕这回,黛玉是真个记在心底了的。虽说依着她的性情,本不会将银钱等十分经心计较,毕竟出自数代列侯,诗书翰墨的人家,虽是晓通些家务,自本心而论便有一番清高。但是,这些却是林如海这父亲百般筹划,千般叮嘱而留下的,只这一样,就足够黛玉时时在意的。更何况,先前件件桩桩事情都在那里,她自然心中也是有数儿的。
也是因为这样,春纤心内松了一口气,因想着:后头的话,原是不好多说的,本想着过些时日再论的,毕竟一时说得太急,反倒不好。现下瞧着,倒也无妨了。再者,前番林如海那般筹划,贾家便是从内里偷偷挪用些东西,只怕那等物件是不敢摆出来,大约也就是皇帝重头划到黛玉名下的那一笔浮财居多。
春纤都能细细思量到了这里。王夫人为元春之母,一片怜女之心无从诉,尽数放在省亲别墅这一件事上,只盼能尽善尽美,偏天不从人愿。由此,她昼夜不宁,早已细细斟酌了数日,此时听得底下的来报,心内再三琢磨,终究起身往梨香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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