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所挤满,世界被他所挤满。
第10章
后来回想起那晚的情形,两个人都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总觉得那不是自己会做出的举动。但是当时正有初夏的微潮晚风,有半透明的宝石蓝色天空,有窥破他人情思的心绪纷乱,还有滴落在手指上的眼泪和单足立在悬崖边的一点疯癫,所有十四行诗式的美都聚齐了,那么把一切解释成神迹忽然降临,都可以是顺理成章的注定。
但是假期又要来了。黎晖努力用一个随意自然的动作,从千思万绪里抬起头来看向讲台,恰好许葛生在同时低下头翻过手里的课本,这感觉仿佛一个头回坐火车的人从窗口看见对面也驶来一辆火车,便有种两车要相撞的错觉,车靠得越近,他心就跳得越快,直到两车最接近的那要命的一刻,他的心跳才猛地从狂擂掉回原来的速度,既有躲过一遭的庆幸,又空落落地不习惯。
假期要来了。他在心里挽着一个毛线团,绕两圈,再退出去三圈,结果则是一团糟。许葛生早就发觉了他的走神,当着众多学生的面没有说什么,待下学后其余的人都走尽了,这才来到黎晖跟前,一见他课桌上的书还翻开在刚上课时那一页,不禁失笑,出言假意提醒道:“书摆反了。”黎晖一愣,就要伸手去调过来,才知是许葛生戏弄他的,想拿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气恼样子来,偏偏脸皮最不争气,顿时就红了起来。许葛生见他这般,便问道:“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一面帮黎晖收拾起文具来,黎晖也不回答,只拦住他的动作,说:“你先走吧,我自己收拾了,一会儿过去。”许葛生点头,临出门时又折回来,说:“听说你的英文进步不少,再把几何补起来,期末分数考得高了,假期想要出来玩,家里也容易答应些。”黎晖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你不回乡下吗?”“回去当然是要回去的。”许葛生笑了笑,“不过多留一两天也没有关系,到时天气还不是最热的,你应当能够出来吧?”
能有一两天见上面总是好的,至少相比起黎晖原本预想的已经是惊喜了。他一面答应,一面盘算着回家后温书的时辰再延长些,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心态,他并没有让许葛生知道他开始用功了,甚至在国文课上还是像从前一样开小差。
放假这天快到中午时突然下起了大雨,班里的同学都跟落雨前的蚂蚁似的,来来往往找人借雨具,两三个、乃至四五个地挤在一把伞下,或是张着一块雨衣,这样当然遮挡不了许多,于是大家的步子都非常急匆匆地、响亮地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数不清的水珠子造出了更热闹的世界。
黎晖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从屋檐向下落成一条条银线的雨,像非常用力而笃定地画下的一笔直线条、又一笔,把世界这张纸都画满了,就又在原先的地方再重叠、重叠着,凉意透过纸背,浸满了整个夏天。
他往靠墙的位置挪了些,免得那些匆匆赶来送伞的人将雨水沾到了他身上。时间大概不早了,许葛生今天不上课,早在落雨之前就该到家了,黎晖自己一个人更没什么可担心的,等雨势小一些了走回去就是,或者还有拉黄包车的赶着这样的天气好出来赚钱呢。
但是还没等到雨势变小的时候,他便看见一个人从校门口的方向朝这边走了过来,这时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因而那个人的形状就十分显眼,且十分立体,如同西洋油画里的静物,极其讲究打一束光过来,静物旁边就涂上了密密的阴影。那个人穿着白底蓝碎花的短衫儿,裤子的蓝要稍微深一点,素净的颜色,又是走在满世界哗哗作响的大雨里,本该显得身段玲珑楚楚可怜,然而实际看去却过于庞大了些,黎晖觉得奇怪,不免多看了几眼,待人走近了些,才发觉那根本是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后头的那个实际高出许多,这会儿赶到了前头来,原以为是一把的伞此时也分作了两把,黎晖这才认出来,他们一个是翠喜,另一个是许葛生。
他心里感到非常意外,这种待遇是他从未享有过的,但是他来不及受宠若惊,倒更近于措手不及,不知道这两个人遇上了,他要怎么介绍彼此,之后又该接谁送来的伞。这么一迟疑的工夫,许葛生已经找到他面前来了,见他还没走,笑着舒了一口气:“我怕赶不上呢,这天气,车也不好找。”说着便把手里的伞递了一把给黎晖,黎晖下意识地接在手里,脚底下却不动,只把“车子不好找”这念头在脑子里反复地过着,又得不出个所以来。许葛生见状,问道:“怎么?”他来不及开口,抬头就见翠喜也走到跟前了,收了伞便冲他挥手,高声喊道:“少爷!”黎晖脖子像僵住了似的,没法回头去再看许葛生,只呆呆地看着翠喜三两步过来,嘴里说着话:“姑奶奶今儿回来了,听见下雨就赶紧叫司机开车来接你,又怕时间晚了,你又挨饿又受凉,叫我带着炖好了的汤一起来,车上伺候你喝。偏偏车里不巧只有一把伞,给你打着,左右只用走这一段路。”黎晖只是看着她把伞伸到他跟前来,自己另一只手扯出绢子来擦汗,腕子上的银镯子花纹磨平了些,隐约地反光,像一面小镜子,是否照得见他的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翠喜擦了汗,一抬头见两个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方才后知后觉黎晖旁边这个男人应该是认识他的,便笑着问:“这位是少爷的老师吗?您请一起坐车回去吧。”“走吧。”黎晖终于被迫出言道,回身把伞塞给许葛生,眼睛根本不敢看他,随即拉了翠喜的袖子一下,没当真拉实在了,便抢在前头先往外走,翠喜忙不迭地追上前来给他打伞,自然就顾不上客套,再同许葛生道别了。
回家之后才后悔起来。后悔什么?没有后悔的内容,就只是觉得后悔。许葛生回去了吧?雨依然没有变小,又那么走回去吗?他本来可以让许葛生同他一起坐车的……不!不行的!没有道理可言,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假设就感到不可接受。再者要是自己有什么表现让人发现了端倪呢?当然不是指翠喜。翠喜一回来就忙着将他在车上时不肯喝的汤端出去重热了,跟着又忙活别的。她总有那么多事儿可忙活,早忘了刚才自己异常的言行。他为何用这样亲近的心态去想起翠喜?他和翠喜算是亲近吗?许葛生怎么看?总不会觉得自己和翠喜同一般的主家和佣人没有区别吧?他会怀疑吗?
他非常焦躁,在屋里踱来踱去了几回,觉得这举动太明显了,瞒不过别人的眼睛,更瞒不过自己。随后又走到窗前来,斜倚着桌子,指甲不自觉地在窗台上划着,那种刺耳的声音立即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是神奇的是,这使得他仿佛把体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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