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允他接走林泱,便是存了这份心。他那时却不明白,他们早已不共戴天,那恨,又岂是他一时心软所能消饵的?
一晃十年。裴衍仍风华正茂,他却风烛残年。
他知时日无多,拟好遗诏见过太子后,便召了裴衍来。
“朕要死了。”他端详着裴衍的面容,低低笑道,“这些年,裴卿不情愿罢?”
“是。”裴衍点点头,目光中厌恶之意,再无遮掩。
“无妨。”他摇摇头,吩咐道,“端上来。”
宫人依言,葡萄美酒夜光杯,却是含了鸠毒的。
裴衍环顾四周,数十兵士按剑不动,若他不从,想必会即刻动手。
他端起鸠酒,一饮而尽。
薛崇终于放了心。
知晓将死,裴衍也再无所顾忌,他瞧着薛崇:“弑君夺位,私情乱朝,百年之后,不怕史家口诛笔伐?”
“裴卿有所不知,朕仰慕裴卿已久,才生了造反之心,不对裴卿事事应允,裴卿又怎肯伴朕?”
“千秋声名,换你十载伴驾。朕以为甚可。”
裴衍望着他,忽然低低一笑,不同于这十年来的假意逢迎,当真是真心实意,是那个风姿卓绝京都的宁侯,才会有的笑容。
“右相谢晖,在新朝入仕。旁人道他是为陈郡谢氏,可我知,他是为了我。”
“我字子旷,他字予远。我们不是少年相交,是期许百年。”
他在他身边整整十年,到头来,仍旧半点真心也无。
“太傅今后有何打算?”
谢府,左相萧隗望着一身素衣的谢晖,问道。谢晖淡笑:“归冀州,入佛门,愿陛下江山永固,阿衍泉下安宁。”
车驾停在府外。新帝下旨,允他辞官,扶宁侯棺椁归冀州。
宁侯裴衍,他转投贼子,祸乱朝纲,纵然如今复国,百年之后,他也逃不了这奸佞之名。陛下复他宁侯爵位,是想了结“南康王”之名予他的屈辱,可世人不知内情,只以为新帝亦不齿其所作所为,只碍于亲缘,难以言说。
“你待他如此,可宁侯昔年到底是离你而去。”萧隗低叹,“予远,你心中可曾有怨?”
谢晖摇摇头,声音含了丝悲意:“国事误我,非阿衍负我。”
若非国事,那一双志趣相投的少年人,自当纵情山水,一世无忧。
佛说八苦,有曰求不得。
他求得端朝光复,求得谢氏荣华,却唯独求不得同裴衍的一世白头。
“时候到了。”谢晖听到马铃声,起身道,“多谢萧相相送。来日萧相闲暇,可来冀州。”
“自可。”
谢晖轻笑,由侍童服侍披上披风,走入风雪中,再不回头。
萧隗目送他远去,良久未动。许久察觉面有冰意,才发觉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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