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不能宴饮的规矩才撤了没多久,又因为近了年关第二日不必点卯,席间众人直到三更时分才渐散,舒澜见崔道之还在厅里跟故人闲聊,自己送走几个新认识的同僚后本想出来透透气,奈何被冬月的寒风吹得打寒战,只得往旁边的屋子里躲了。
那里面没几个人,只几个躲懒的侍儿在角落窃窃私语,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舒澜示意她们不必招待,自己默不作声地信步往里走去。这是方才用来游戏的地方,虽然人已经离去但是东西还没有彻底收拾,他找了个地方在垫子上坐下,甫一举目四顾就看到离自己不远之处立着一排靶子。
舒澜的骑射都仅限于幼时的“学过”二字,骑马尚因为日常出行而能充数,至于射箭则可谓一窍不通。莫说比赛或者实战,便是这样的宴饮游戏他也一向是避席偷躲的,甚至因为是游戏,反而更不愿为之。投壶藏钩,弹棋双陆,诸如此类都是舒澜不擅长的东西,每每宴席之上一旦开始这些活动,他都是坐在一群或真或假欢声笑语的人中间外面装作尽兴心中暗暗茫然。
但此刻四下无人,他竟忽然想试一试。
试一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嘲笑……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见中间的箭筒里还有四支箭,先是拿起一只看了一看,然后又放下,随后到旁边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弓,用力拉开弓弦。
他拉得费力,也看不准靶心,眼睛看的是一头,手却不知道向着哪里,再换一换,又好像不对了。但他不能不断去调,因为一直拉着弓弦便已经很费力,何况身后那几个侍女似乎在看着他,那些窃窃私语听来总像吃吃窃笑,令他生出一种自己像某朝新婚便沦为笑料的驸马一样不小心吃光茅房里塞鼻干枣的错觉,在寒冬腊月里仿佛活生生要出汗。
舒澜的手一松,那支箭便窜了出去。他紧盯着它,虽然知道离谱,心里却总还有一丝期待,直到眼看着那箭直接脱了靶扎到了旁边的靶子上,才懊丧地叹了一声。他把手放在箭筒里的第二支箭上,发了一会呆才抽出来又一次张弓搭箭,摆弄了一会又忽然泄气。他想索性随便射出去便算了事,又有些不甘心的意思,最终还是勉勉强强地对准了靶心。
“你这样,是射不中的。”
舒澜正要松手,便被一个人捉住了没动。那人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句,他听了这声音,热血轰隆一下从涌上了头。
崔道之官服上跟平时一样染了尚书台惯焚的苏合香,这会大概是喝了几杯,那香气里还裹了淡薄的酒气,但并不让舒澜反感。舒澜此刻整个人从身后被抱住,就好像从外到内所有接触的地方都被虫蚁蛰过一样烧灼起来,从指尖一路烧到心口。他不确定自己面上是否已经一篇绯红,因此不敢回头叫崔道之看见,只是僵硬着身子任凭摆弄。
“这要练习的,”崔道之的声音被酒浸得软了,在他耳边飘着,“第一次这样已经很好了……看你是不会,怎么忽然想起要弄这个?”
“只是一时兴起。”舒澜的答话没说完,“令君从不做这种游戏,却没想到——”
“射靶子是最乏味的,有什么好玩?我之前在军中也有十多年了,可惜十几年也没练成什么神射手,往后有机会叫你看杨将军箭无虚发……”崔道之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眨眨眼又补了半句,“你自己瞄准,我喝了不少,这会头晕得很。”
他这话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怕是真的饮得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舒澜有些委屈,自己当真对准了方向之后,还不是要被崔道之一分一分调过去?而且在他正要调回来之前,崔道之就握着他手松开了弓弦。
舒澜睁大眼盯着那支离弦的箭,在寂静的晴雪夜里,在杯空人散的厅堂中央,第一次听到嗖然破空之声。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仍然脱靶的准备,却意外地望见那特制的箭头稳稳扎向红心,尾端的白羽在灯烛的辉光中静悄悄颤动了两下。
“……中了!”
舒澜有些雀跃着小声说道。
“我还不至于脱靶,中了有什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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