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委屈地冲进房,全然不顾礼节,将周鸣鹤晾在屋外。里屋,庄致致懒洋洋坐在妆镜前梳头发,我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银梳子,粗鲁地梳起来。庄致致轻声道:“发什么疯呢?”她从镜子里看我一看,脸色慢慢沉下来,问:“你脖子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我不吭声。
庄致致将梳妆盒里的细柳刀摸出来,捏在指缝间,也不回头,刷刷刷向窗外投掷而去。只听得窗棂被打碎,屋外一阵轰鸣的重物坠地之声。周鸣鹤在窗外轻轻击掌道:“夫人好灵巧的身手,几片薄薄的细柳刀,便斩断了一株老梅树。”
庄致致啐道:“我想斩的是你。”
周鸣鹤轻笑道:“在下与梅树不同。梅树是死物,避无可避;在下嘛,暂且还活蹦乱跳的,自然不会待在原地任由刀来砍。”
庄致致懒得理他,也不劳驾我替她梳妆了,自顾自盘了发,罩了一件大红玄狐茸的褂子,开始往脸上搽胭脂。我看被细柳刀破开的窗户漏进院中一点点的雪光,周鸣鹤的身影仍旧投在绵纸窗户上;他来回踱了几步,忽开口道:“三百年前大唐新立,太、祖皇帝携十万精兵亲征衡国。彼时的衡国邪魔肆虐了近一百年,人丁寥寥,能作战的男人只剩下五千,其中还有近一千的老弱残兵。衡王庄流月与红莲教教宗是八拜之交,两人私下商议刺杀太、祖皇帝,以求衡国一线生机。暗杀定在夜里,庄流月孤身一人,背一柄□□,智入敌营,冲进太、祖皇帝帐中,拔刀便砍。太、祖皇帝正在抚琴,情急之下用长琴格挡;庄流月一刀斩断那张天下闻名的‘洗凡琴’,琴弦作铮铮之声。也正是这张琴救了太、祖一命,,让他有时间抽刀将庄流月制服,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但太、祖将庄流月斩首后,并未携十万精兵破大梁,而是接受了新衡王的降书,纳衡国为大唐属国。我年幼时看这段历史,总不明白太、祖皇帝心中计较。如今可算是懂了。庄流月孤身入敌营行刺,满腔热血,然终究是小勇,成不了气候;这样血统的家族,留下来也不妨事。果不其然,你衡国称臣三百年,可谓赤胆忠心,恐怕都忘了自己的祖上曾经亲自刺杀唐帝。
“庄致致,你身上流着和庄流月一模一样的血呢!勇气未必没有,却从来都只着眼于小事。”话到这里他笑了,“可我不该嘲笑你,因为衡国如今的王族,除你之外,恐怕连先祖那点血气都失掉了。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还死死盘踞在大梁宫里呢?”
庄致致沉默片刻,道:“你自认有大勇,想要大梁宫?”
周鸣鹤道:“不。”
庄致致冷笑道:“你莫不是想要长安城吧?”
周鸣鹤道:“不。”他自嘲一笑,“我不如你,更不如庄流月。我执着于一件更小的东西。”他静默,续道:“可有时候一件很小很小的东西,却比天下更难得到。”
我从庄致致的珠宝盒里挑出一支白玉裸簪,簪进她绸缎般的发间。她在镜子里对我微微一笑,扶着我的手起身,推门而出,周鸣鹤正在门口等她,恭敬地行了礼;庄致致回了礼,歪着头打量他,道:“你想要什么东西?”
周鸣鹤笑着摇头。
庄致致干脆利落道:“也许我能帮你呢?我若帮你得了那件小东西,你便把我要的给我。岂不美哉?”
周鸣鹤长叹一声,道:“公主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帮我的人。”
他们新婚的第一天清晨,要登上柏梁台祝酒。登柏梁台祝酒本是衡国王上和王后新婚的礼仪,但如今大梁城内,周鸣鹤只手遮天;他想要登柏梁台祝酒,司礼官便只能循旧例替他安排妥当。庄致致更是不拘礼法,我怀疑她根本就不晓得能登上柏梁台祝酒的只有衡王和王后。
仪仗队沿街铺开,旌旗在寒风里卷;衡国的冬天半数日子都会飘雪。细细的雪花打湿华盖,羽毛扇上彩线绣出的火鸟晕出烈焰。庄致致与周鸣鹤并肩登上柏梁台,我领着诸多侍臣在台后肃立,看到她长长的裙裾山水画一般拖曳在柏木台阶上。
柏梁台下静静地立着近千人,他们面黄肌瘦,神情木然。我在后台瞧见他们无神的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衡国雅好舞乐,都城大梁尤甚;据说大梁城每人至少都会一门乐器,深闺小姐抚琴,士子吹笛,屠夫走卒击筑敲鼓。衡王前些年精神还好的时候,会登柏梁台吹箫;这衡王于治国上的能力委实很有限,箫声却悦耳动听,宛如天籁,传他年轻时吹箫,有天龙裹着云雾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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