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的这些天里,庄致致同我说了太多的话,我别无其他可想,只能一遍遍地为她十六年的人生描些轮廓。长安城郊初见时那个娇滴滴的、尊礼守法的公主形象崩塌了,往后俏丽动人的少女形象也崩塌了。她在我心里头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孤孤单单地弹琴跳舞,孤孤单单地和自己说话。我总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章五致致】03
枕壶说师姐可被我给气死了,吩咐他传话说要我当着心,回去有我好受;我并不怕师姐,她雷声大、雨点小惯了,嘴里说得杀气凛然的,一到紧要关头便心疼我、舍不得我。枕壶晓得我的心思,戳我脑门说:“你就是被师姐给惯的!”他这话委实谦虚了,深藏功与名,毕竟另一半的功劳可担在他肩膀上呐!
我在朵昌楼上不知日月,却也能感受到整座沔城山雨欲来的肃杀氛围。枕壶近来忙,只大半夜回来睡,我捏他鼻子,他也只回握住我的手指,累得话也说不出来。有时候我倚在窗边,撑着下巴看街上甲兵披坚执锐巡逻,沿街住民门户紧闭,竭力装作屋里没人。
庄致致走后,便压根儿没回来看我。我知道,她大约比枕壶还要忙些,也便不怪罪她不够意思。只是我镇日歪在朵昌楼的厢房里,也不是个事儿呀。
夜里下雪了。不再是我在来路上遇见的那种轻飘飘的薄雪,是一场结结实实的大雪,一夜间便为重楼屋宇盖上了雪褥子。我吃早饭的时候,听到店小二说椿河已经结了冰;店老板苦笑道:“结了冰又如何?现如今,谁还敢去椿河上滑雪玩?”
我被他说得心头大动,想想还是只得作罢;去滑雪虽不现实,让我瞧瞧大雪封河的景象总可以吧?打定主意,我便换了袄子,披了斗篷,想要在进入沔城后头一回上街去。
店老板见我行装,慌了,道:“小姐往何处去?”
我道:“我要登城墙看椿河。”
店老板忙不迭作揖打恭道:“小姐,如今阮宁将军与周鸣鹤那厮隔河对峙,城墙上日夜陈兵,您哪能登得上去?外头冷,您进房歇着,小的给您生炉子,好不好?”
我面沉如水,道:“不好。”这些天烤火快把我给烤焦了,“就算不登城墙,我也要在城中走一走。城墙上阮将军守着,城里总还安全吧?”
店老板辩不过我,又不敢拦我,只好眼巴巴望着我出了朵昌楼。我步出楼,长长吸一口气,将被雪润泽过的空气吃进胃里,只觉比长安大雪后的气更凉些。城墙既然上不去,我便只得在城中信步而行;可惜整座沔城都被覆盖在战争的阴影下,除了沿街巡逻的士兵别无他物,一条长街厚厚的雪花棉被上,只印有我一人的脚印,好不凄凉。
雪还没有停,只是小了些,柳絮般在艳阳下飞舞着,浮花浪蕊似的扑上我的脸,清洁又活泼。我走得累了,便立在屋檐下,抱着胳膊仰头望,只觉心里一片宁静。
“阿昙?”忽听身边有庄致致的声音,转头一看,她穿了银色的盔甲,长发盘在脑后,领了一队士兵跟在身后,此刻俏生生地立在我一侧。
我大喜,道:“致致!”
她抿着嘴唇笑了笑,问我:“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我冲她招招手,她心领神会,附耳过来;我在她耳边悄悄道:“你能领我上城墙去吗?我想看看结冰的椿河。”也是那一双男女抚舞《渡河》后羽化登仙之处。
庄致致拍手道:“这个容易。”
我俩遂把臂在街上走,她身后那队士兵默不作声地尾随。我起初还不习惯,往后便把他们抛之脑后了;在宫里跟一屁股侍女也是跟,如今换个性别是一样的。庄致致领我在城中绕了绕,口中不由得叹息道:“你来得太不是时候,平日里的沔城是很热闹的。”我笑道:“等你们打败了周鸣鹤,我再来一趟;到时候你得带我游遍大梁城和沔城。”庄致致只微微一笑,并不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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