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口而出道:“不要。”说完便浑身一震,妈呀,我这可是对师兄说话!
师兄却不曾恼,只唤了个小丫头来,叫她取了纸笔;提笔写了几句,折纸成飞鹤,指尖点一点鹤头,纸鹤便振翅向窗外飞去了。我踱着碎步走进师兄,嗫嚅道:“我也可以帮忙。”为什么非得是枕壶不可呢?
师兄一怔,脸色近乎称得上是温和了;他道:“你坐。”又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理一理。七月你与嫩嫩被绑架,起初我与深鹂只当你俩胡闹,并不放在心上,数日后才觉不对。好在你及笄那年我赠的醒骨绸上有我布下的阵法,我感知之下发觉你们竟往北方边境去了,便派枕壶去接你们回来。你们回来与我说了两件事,其一是绑匪来自雪山鹿鸣派,其二是在祁山感到了邪魔气息。
“这两件事我很难不联系到一起。毕竟当初是我与荻月君联手找到了那朵巨花,那朵花被我劈开花蕊之后瞬间枯萎,却如何也毁不去其纵横交错的根茎,荻月君遂率雪山鹿鸣派镇守在那处。然而,虽然我直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却找不到合乎逻辑的解释;私下还是偏向荻月君为了见嫩嫩整这几出幺蛾子。他虽素日缜密,为了儿子傻一两回也说得通。
“地下室七人的死却将我的论断推翻了。荻月君要见嫩嫩,你师姐不让他见,这都是家事,闹起来也闹不到多厉害的程度;可那七人竟然死了。地下室我布下了禁制,想闯我的禁制,又不叫我晓得,天底下恐怕难有这样的人。我便初步判断,这七人是自杀。
“荻月君与你师姐如何闹翻,我并不晓得;左不过一些鸡毛蒜皮,你师姐脾气大,荻月君又放不下架子哄,拖拖拉拉便百年了。然你师姐与荻月君再如何闹,也闹不出七条人名来。他们七人绑架嫩嫩前在身上藏了毒,显见是存了死志,不成功便成仁。若只是为了让儿子去拜会一下自己的父亲,这阵仗未免也太隆重了。我也被骗过了,没把这当回事儿,只随手将他们扔进牢房,连身上都没搜一搜,是我托大了。
“阿昙,我也不怕触及你的伤心事。近来雪山鹿鸣派行动反常至此,祁山又有邪魔迹象;加之大唐的诸多属国政局不稳。庄致致来唐正是这个缘故,皇帝指派枕壶与她成亲,还是要提拔枕壶的意思。当然,皇帝也不乐意瞧见你和枕壶成亲;你想,你作为丞相长女与三军元帅的长子联姻,朝堂上可还有制衡之道吗?你两家若成了一家,皇帝拿谁来匹敌你们?
“如此种种,我近来颇有些不安。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之感……”
师兄一口气说了这些,我似懂非懂,但听他语气严肃异常,端坐着听完了,脑子拼命地转。师兄叹气,瞧我一眼,道:“也是难为你了,这么些年头一回听我把正事说完,没嚷嚷着要出去玩。”微微点点头,“是长大了些。”
“枕壶公子到了。”小侍女通报道。
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向师兄行礼道:“阿昙告退。”师兄哭笑不得,挥挥手叫我走,省得我碍眼;枕壶推门而入,冲我笑了笑。我高声冷哼,扭过脸,蹬蹬瞪跑远了。耳边却仍听到师兄在说:“我刚夸她长大了些,一转眼又孩子气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师兄那一席话搅得我心神不宁;午后,眠香占玉楼的姐姐妹妹们相约聚在花园子里看戏,派小丫头来送了请帖。往日我定是喜不自胜地去了,今日却破天荒回绝了,懒懒地歪在床上唉声叹气。想我素日游纵无俭,如今竟也有安于静谧的时候。
散戏后师姐到我房里来寻我。她一身穿得端庄又妩媚,淡紫色的长裙上绣着丛丛的女郎花,红得熟透了;手里捏一柄孔雀毛扇,衬得脸色红润非常。师姐道:“下午怎么不去看戏?今天唱得蛮有意思。”
我惫懒道:“身子不舒服,不想动。”
师姐将扇子往我脸上一扑,说:“什么不舒服?你这是懒病。嫩嫩下午可一直念叨着你。”
我如今由衷地羡慕嫩嫩,什么都不晓得,傻乎乎的,天真烂漫,多好啊。我不过是听了师兄一席话,心里头便像煮沸的锅似的滚来滚去,一刻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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