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人老了,睡眠就比较浅,似是感觉到了方依依的动作,这人微微启了启唇,发出单薄的两个音节,睫毛也随着话音轻颤,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双虽有老色却不改温柔的眸子在黑夜中睁开,把身边人映入眼中。
方依依不愿惊醒她,只好把手移到她的胸膛上,有起有落地拍动着,哄着这人再次沉沉睡去。这人很是享受这般安抚,呼吸平稳了许多,鼻翼间渐渐发出细微的鼾声,惹得方依依不自觉轻笑了一下,她把头慢慢靠过去,费力地支起上身,在这人有些干裂的嘴皮上舔了一下:“我爱你,我的珍珠。”
认识朱真珍以前,方依依的日子不好过,认识朱真珍以后,好像日子起初还是不太好过。
这么说吧,以前,方依依是个无父无母受尽欺凌的弱丫头,那个动乱的年代全国上下根本没有平静的地方,她所在的小山村也是如火如荼地斗争着。小孩子不懂事,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要上房揭瓦,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信口胡说的,反正传到方依依耳朵里的时候,她就成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天生要受游街□□的。
都是小孩子,闹起来也不会太出格,村里有点儿红色背景的老人看着方依依可怜,便对她的身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上面派下来的指标没有完成,他们尽可能地把方依依护着不让某些人耍疯。这年月能活着都不容易,欺负一个孤儿算怎么回事!
只是谣言也不全是假的,至少她私生被弃确有其事,捡到她的人虽然一直声称方依依和这个地方没有半点关系,但村里人又不瞎,方依依的模样像不像那个私通被溺毙的女人大家心知肚明,而那个男知青早就搭上了返程的火车,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荒唐给一对母女带来了怎样的毁灭。
捡到方依依的人和她的亲生父母没有半点关系,他不过是心地好,自从他在河岸边的草丛里捡到了方依依,就一直把她养在身边,纵使日子再艰难,他也没有抛弃她,而且在全民饥饿到疯狂的那三年,他真的是把自己的裤腰带勒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才把奄奄一息的方依依养活了。
其实他的处境很不好过,早些年因着和生产队队长争辩工分详末的缘故,被生产队队长一直记恨在心,等到了更加不着调的年代,他就被莫名其妙地扣上了“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帽子,隔三差五就被拉出去□□。日子这样艰难,他还是倾其所有地照顾着方依依,真心把她当亲生女儿来对待,只可惜,天灾没把他弄死,人祸却让他丢掉了性命。
那时候,方依依才十二岁,她只知道她的爸爸从此再也没有了。这才是七十年代初,离黑暗尽去的日子还早得很。
而朱真珍呢,其实这姑娘的成分更是个问题,她祖上是明朝起便赫赫有名的大儒之家,头些年还能被人用羡慕的语气夸一句“知识分子”,可后来,光是被人抓去不断游街都算是轻的了。
所以,方依依和朱真珍的相遇,并不是天边一道白光闪过,朱真珍手执长剑英姿飒爽地指向欺负方依依的家伙们,吓得人屁滚尿流,而是朱真珍随着母亲被发配到这个小山村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当然,在改造之前,免不得是一顿当着全村老少的大肆□□,就是这场□□,才让方依依一眼看到了圆台上受着“红袖章”吐沫横飞、身体却并无发抖、垂在身侧的双手还紧紧攥着似在积蓄力量的朱真珍。
方依依后来想,也许正是朱真珍这副威武不屈的模样,她才对她多了些关注吧,因为朱真珍和爸爸是那样的像,在她心里,爸爸是个好人,所以,同样的,朱真珍也一定是个好人。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不敢主动和朱真珍搭话的,不是她怕受牵连,而是她怕朱真珍受牵连,毕竟她的处境更加惨,至少方依依到现在还没有挨过□□的。
如果说,第一面只是方依依个人的初相见,那么第二面才真的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吧,而且,这一次,虽然朱真珍也是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主,她却像只折翼的天使牢牢保护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
过程也很简单,方依依惯常地被那群泥猴子拦在路上好一顿讥笑,她也不做任何反应,就好像身边围着的人都是些幻影,只要她等一等,他们就会全部消失。
“啊,谁打我!”
“哟,我也是!”
“谁啊,谁啊,出来!”
这群泥猴子被不知从哪个方向弹出来的小石块打得四下张望,却半天看不到个人,最后不知谁低语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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