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怎么,你没有喝酒?”
“那么多领导,我算是干什么的?”李主任发牢骚似的说,“还喝酒,能被邀请到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李主任自嘲地说,“你找……刘书记找你能有什么事,你大概知道吧?”
“不知道。不过,刘书记喝醉了吗?”
“应该没有醉。他们喝了有两瓶白兰地,还有一瓶葡萄庄园……”刘主任算计着,“还有一点啤酒,照刘书记的酒量,应该……不过我看他也有些醉意。至少,说话有一些多……”
王金凤心里约略好受一些。
“我想刘书记找我来,一定是为……”
“水库的事?”李主任自作聪明地笑着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也算是这个项目的功臣,并且也是重要的参与者,到镇党委跑一趟,我能不来看看你吗?”
“真心话,不错。”李主任赞叹一声,“告诉你一件事,你和刘书记谈话时候注意一点。”
王金凤打起精神。李主任点点头。
“不是说你曾经号召你们村的村民出义务工修水库吗?”
“对呀,为这件事刘书记还表扬过我。”
“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要以此为荣。中午饭之前,我听于嘉平的汇报里根本没有义务工这一说。他都是按照雇工……”
“什么?”王金凤一惊非同小可。
“当时刘书记没有说什么。所以我要提醒你,义务工这一节你以后就不要对人乱说了。”
“我上午没有当着几位领导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是害怕有‘邀功’的嫌疑。早知道这样,我……”王金凤赌气说。
“呀,幸亏你没有说。”李主任着急说道,“否则,你就……”李主任要说“要做第二个二柳家的书记了”,但是感觉那样说话太露骨,就改变说法,“就上上下下都捞不到一个好了。”
“刘书记没有说什么?”王金凤的大脑被这一突发的情况闹得一时糊涂起来。“你看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和于嘉平一个意思啦。你呀,”李主任摇摇头,“我和你说的这些情况你不要和别人说,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了。”
王金凤又想起酒醉的刘书记。“他对于我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难道原因就在这儿?一定是于嘉平耍了什么诡计,是报复我取得村北边那个填好的大坑的开发权?”王金凤心里想,“总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某一个问题上刘书记和于嘉平走到一起,那么他自然就要疏远我。他说可以让我不是村长,这是不是在威胁我?如果是,他怎么不明白说出他的想法,如果不是,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瞧不惯于嘉平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但是,看来你还是……怎么说呢,于嘉平应该是一个很会办事的人。丁镇长对他印象不坏,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丁镇长调走了,但是也想明白了……”李主任对丁镇长的评论似乎还有话说,但是没有说下去。他默默看着王金凤有几秒钟时间,这才说话,“有一段时间我看刘书记对于嘉平很不满意。但是今天上午,我看出来了,他们其实是很要好的。刘书记也非常尊重于嘉平书记的意见。”李主任把“于嘉平书记”发重音。王金凤忽然发现,李主任对于嘉平的称呼与以往不同。
“今天上午,刘书记请我也过来吃饭……”王金凤不无失望地说。/“你为什么不过来?”李主任叫道,“你真是愚蠢啊!那些领导来做什么?还不是下面报表报上去,他们前来核实一下。我当初对你说什么来着?再说,就是没有要紧事,就是为了吃吃喝喝,刘书记请客,你也不该不过来呀!应酬、交际、礼尚往来……这都是学问,你怎么可以不学习学习呢?你说,你做这个村长,方方面面属于自己的关系网,你建立过没有?”李主任神采奕奕,说话连连,很是热心的样子。
王金凤神思恍惚地摇头。
“过去的时代里,有句话说‘有理走遍天下’,而今世界,却是‘有关系走遍天下’。人际关系仿佛一面织金罗网,罩住……懂吧?织金,金子。”李主任看王金凤似懂非懂的眼神,神秘笑道,“这叫‘有关系不如有金子’。关系可以建立,没有金钱作交流什么关系也要中断。看,我是‘一步两级台阶’跟你说话。其实我是要告诉你,要细心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关系网。有了这利于自己的方方明明的关系网,你办事会顺利的多。关系建立在信任之上,靠什么来维系它呢?金钱。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要用‘织金罗网’来形容人际关系的原因。你看,现在有很多的大企业家也愿意在政府口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女谋到一份差事。这是为什么呢?有钱不如有权,权力是社会关系的核心,拿钱买权不如自己掌权。这就叫‘政企不分’,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产物,虽然国家三令五申,就是在世界范围内……”李主任看王金凤不明所以的样子,自己先摇摇头,“你刚刚走上这条道,还不懂得其中的奥秘。慢慢的,你会明白的……”
李主任眼见自己的话不能被王金凤很好地理解,也就失去说下去的兴趣,于是很能代表他人生经验的一段说话便被提前结束。其实,王金凤早已被李主任的话震得内心一个惊抖。当李主任说到“关系建立在信任之上,靠什么维系它”的时候,她再次想到刘书记:前一段时间刘书记对自己很看好,岂不是建立在对自己的信任上?今天,他一反常态,难道是从于嘉平那里得到什么好处而不再信任自己?王金凤忽略于海提起的几桶花生油,直接想到几百个义务工如果被换做雇工,这将是多大的一笔开销啊!对于草帽村来说,却又是多大一笔收入!于嘉平会将这笔收入按照劳动日发给每位参加义务工劳动的村民吗?王金凤在心里对自己摇摇头。但是想到于爱军说记工薄上有于嘉平的大伯的名字,王金凤却又迷惑了。“那么,如果于嘉平不是预备给村民发工资,他记自己大伯的名字做什么?而刘书记的态度又说明什么?他们……”她想不透,也不敢想,接着,她的耳朵又听见李主任的说话。
“这又到年底了,王村长有何感想?”李主任说,一边以有所期待的快乐眼神看着王金凤。
王金凤看着李主任,摇摇头。
“你呀,”李主任叹一口气,“端午节、中秋节……于嘉平没有忘记,春节,大年三十,他自然更不会忘记。你知道吗,刘书记有两个女儿……”
王金凤摇摇头。
“两个女儿,再加上刘书记与他的爱人,一家四口,每年就是四个生日,你懂吗?你知道刘书记的生日?”不等王金凤摇头,李主任嘲讽似的一笑,“可笑的是你,堂堂一个村长,竟然小孩子似的不懂事,什么也不懂。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呀,可真正是一个‘土老帽’,一切,还得从零学起呀。”
“李主任,我不是什么也不懂,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王金凤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送人家东西,是不是?这跟不懂有什么区别?你呀……”李主任拿一根指头凌空点一下王金凤的脑壳,“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做事情要学会坦荡做人,光明做事。你自己都扭扭捏捏,你送给人家的东西谁会要?他们也会不好意思,跟你客气起来,说你钱挣得不容易,他们受之有愧等等废话。”看王金凤不为所动的样子,李主任以为自己的话不够清楚,“就是送人礼物,你也要有做贼的胆量。你看小偷光天化日之下去偷人家口袋——你所欠缺的就是这份胆量,如果你的心思更高级一点,那已经升华为不是胆量,而是从容了。从容面对。是的,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亲切,我们好像一家人……”李主任诗意般说道。“这样子,谁还会拒绝你,包括你的,”刘主任卖关子似的停一下,又接着说,“什么请求。”
“什么请求?”王金凤一愣。
“我是说你呢。”李主任认为王金凤没有好好领会自己的说话,有些生气。他进一步开导说,“你知道我的一位朋友是怎么知道他上司的生日的?”他忽然微笑起来,眼睛里露出赞许和羡慕的光线。这微笑和赞许显然不是给王金凤的。
“怎么知道的?”
“他就是捡了一个比较吉利晴好的日子拿了礼物到领导的家里,是很微乎其微的一点礼物,比如一束鲜花……他对领导说,要知道,是很落落大方的对领导说:‘祝领导生日快乐。’领导就纳闷,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于是我的那位朋友也很得体地纳闷起来,‘啊,是我记错了吗?’接下来的故事你该能自己续下去吧?”李主任微笑道,“如果你够聪明,你还可以知道领导的爱人,或者……你懂吧?”
“我不懂。”王金凤看着李主任的笑脸说。
李主任自以为自己是场面上的人,方方面面比王金凤懂得多,加之平时两人关系还好(他认为自己有恩情于王金凤),李主任本人以及他对人生的感悟相对王金凤来说其优越性可想而知。他心怀责任心强烈的老师教导学习优秀的学生一般的情感对王金凤说话,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王金凤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如果说王金凤有过兴趣,也不过是在借着他的话琢磨刘书记反常的行为罢了。当李主任说到“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的时候,王金凤对他的话已经感觉无聊,甚至有抵触心理了。“什么‘政企不分’,不懂得其中的奥秘……其实,只要人们一心为公,行事光明磊落,那都有什么呢?说到底,怕的还是一颗变坏了的人心罢了。然而人心一旦变坏,即使把规章制度制定的多么细致也还有什么用处吗?”可以看出,王金凤同李主任的想法截然不同,“……春节,生日,做贼的胆量,得体的纳闷,如果够聪明……这都是些什么啊!如果人的大脑全被这些东西塞满,那么他还可能专心于本职工作吗?”
“不懂?”李主任疑惑道。“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我可是很正经的……”他对王金凤的态度和说话很不满意,于是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但是一转念,却又靠过来说,“刘书记这面你已经争取不到了,他可能对你……如果你还想工作好做的话,就要想办法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关系网……所谓……”他沉吟一下。
“怎么办呢?”王金凤不得不表态说。
“丁镇长……以后,要是有上级询问你丁镇长的为人,你不要担心刘书记这面,要说实话,说丁镇长……”
“上级怎么会询问我呢?”
“有这种可能,”李主任点头说,“到时候你……”
“我就说丁镇长勤勉务实、严于律己、敬业奉公……”王金凤说。
“有些夸大,不过,你还是……”李主任笑笑,“话说到这一地步,你也算是内部人了。我和你透露一个,啊,并不可靠的消息,刘书记关于乡镇企业的改革并不成功,许多问题已经被反映上去,上边会派人下来调查的。他可能因此……而丁镇长也许还会回来……”
“真的吗?”大概是王金凤脸上故意做出的万分惊奇的表情有些不真实(她如果会表演,应该是激动和高兴,而不是惊奇),李主任警觉地打住话题。
“那么,就这样吧。不是你还要去见刘书记吗?”李主任结束谈话。他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多了。
“李主任,刚才一直要告诉你,因为你的话所吸引,没来得及说。刚才我已经见过刘书记了。”
“什么?刘书记怎么说?”李主任惊讶的目瞪口呆,虚胖的白脸顿时一片紧张。
“他问我为什么上午不过来吃饭。我几乎没有和他说话就离开了。他喝醉了,满嘴酒味,说话也含糊不清,啰啰嗦嗦,我不愿意和他去啰嗦。”/
“唔……”李主任平静下来,但是立刻又变的激动不安起来。“你怎么走的?刘书记要你走还是你自己离开的?”
“我自己要走的。他还没有啰嗦完……”
“是吗?真的?你没等刘书记说完话就离开了?”李主任擦一下并不多皱纹的额头,“好……不好,不好,你的办法欠妥。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他埋怨似的咕噜一句。“王村长,你算是了解刘书记的为人了吧?我,你自己琢磨一下……我们先不要说了。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先回去。你呢,绕道从别的地方回去,就不要进我的办公室了。哎呀……”李主任转身就走,在竹林边停一下,回过头对王金凤说,“刚才这些话你知我知,不要讲给别人听。”
王金凤点点头。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乐意和聪明人打交道。”李主任胖脸做出少有的严峻表情,王金凤心里一抖,认为李主任生气了。但是却发现李主任又笑起来,他犹豫一下,似乎还有话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走进竹林里。
回村的路上,王金凤慢慢骑着摩托车。她感到危险(因为她曾得到过刘书记的支持并因此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支持的力量),不单是职务的危险,因为失去刘书记的支持,就是创办村办工厂,又谈何容易?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让刘书记劝退于嘉平。“如果是于海做书记,自己不会输得这样惨。”王金凤在心里嘲笑起自己:“自以为了不起,实际上没有一点儿头脑。大娃说我傻,李主任说我愚蠢,我究竟怎么了?难道我真的要一败涂地吗?”王金凤想到和刘书记的上一次的谈话,“他的改变怎么这样大?我一心觉得他是一个好领导,没有想到……没有理由啊?人怎么可以这样?我该怎么办呢?”李主任的团头团脑的形象走进王金凤的想象中,“他说丁镇长要回来,可能吗?听他的意思,他似乎一直和丁镇长有联系。但是,丁镇长回来又能怎么样?”王金凤赫然想到,“如果我是支持丁镇长回来的人,就像李主任,那么,我岂不是丁镇长重掌王庄镇的功臣了吗?”到此,王金凤觉得才明白李主任的为人。“他又在帮助我,可是……”她叹息一声,摇摇头,觉得很无聊。
路的崎岖不止一次使王金凤停下骑车。路边的野草开始衰败,单薄的草梢已显枯干,厚实的茎叶暗红中还能透出象征着生命的鲜绿颜色。在避风的凹处,或者在高的草丛的覆盖遮掩下,一些低矮的小草儿还绿油油仿佛身在春天里。王金凤举目四顾,近处,一个荒草几近枯干的一派灰白颜色的地堰上,迎风摇曳着几株山菊花。浅黄和娇白的花瓣在周围枯黄灰白颜色的荒草的映衬之下显得那么招摇而醒目。
王金凤放眼山岭上另一个位置,发现更多的山菊花。那是一片花的海洋,小小的花朵,因为颜色不同给人以五彩缤纷的感觉,仿佛春天里的一片勃勃生机的野草地。更远处,长着几棵笔直树干的高大的刺槐,树的叶子落光,露出结实粗壮的黑黢黢、灰蓬蓬的枝干,枝干的万千个末隐隐透出淡如烟缕的青绿色,生命在那里孕育,来年又是一片生机。而此时,那许多枝干,那千万个树梢只是遥遥伸向上面飘着朵朵白云的蓝色天空……
那里有什么呢?
有一个美丽的梦吧?
王金凤自己不觉得,她的眼睛湿润了,迎风流下几滴清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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