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觉到难处呀?”于海打断王金凤的话,老前辈似的粗着嗓子说。王金凤对他笑一笑。
“昨天于发本盖房子和后边邻居于东进打起来,我去说到嗓子哑了也不成,那事到现在还僵在那里。明天我还得去。还有前天,于子力南山那块地被雨水冲塌了地堰子,他不去修补,反而把上边地外沿的地堰子给人家掘开了,他的意思就是上地把水道开错了才导致他的地堰子被雨水冲塌。上边地是于坤的。于坤听说了这件事就去找于子力,两个人也闹到我这里……”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办哩。有一年,就为一垛草,那不是于涛和于宏伟都动起了刀子……不容易呀。”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王金凤忽然改变话题说,“我预备我们的工资落下来,不能全给了崔丽。我想再用几个人,比如民事调解这里……”
“那好啊,”于海并没有意识到民事调解应该是由他负责的,当然,也没有人来找他,而王金凤也不往他这里推脱,他因此也乐得清静。这时候他又忽然来了精神,跳起来在王金凤面前走起了四方步,“你可以把于爱军弄进来。”他试探道。
王金凤仰头看一眼于海。
“现在还不能用他。”
“为什么?”
“怕挨骂呗。”
“金凤,我发现你做事也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这不好。做大事不要有小顾虑。你别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自己认为正确,就大胆去做。毕竟你是领导,成与败都在你身上担着。你怕人家说三道四你就不去做,结果三年村长一点成绩没有,这时候你就不怕人家说闲话?于爱军进治安队,或者做个民事调解员难道会不称职吗?我早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于嘉平还是书记,他用的人我们不能换,可是填几个人总可以吧。我看,就让爱军进来。”
“民事调解员,爱军做不好。”
“那就进治安队。”
“治安队现在还不缺人。再说,爱军也不会去做于勘的手下。”
“那就让爱军做治安队长。”
“于海叔,我们一下子这么多动作,于嘉平会同意吗?”
“于嘉平?只怕一个落工资的动作他都不会同意。”
“我们一步一步跟他讲,先落工资上音响设备,后一步上人,一个一个……我们先安排一个人做调解员。爱军,先停一停。”
“你打算用谁?”
王金凤看于海,打算客气一番,转念一想,自己觉得没有必要。
“郑新燕。”她直接说道。
“她?”于海坐回到椅子上,似乎吃饭被噎着一样直愣愣看着王金凤好一会儿,“那是于嘉平的人,开除都来不及,你还要用她?我不同意。”
“如果撇开于嘉平,郑新燕是个不错的人选,她连于勘那样的混人都能调理好,足见是有个性;她有孝心,伺候公公婆婆如同自己的亲生父母,使得老头老太太在街上一个劲儿夸儿媳妇好。你看做儿媳妇的有几个能赚取公公婆婆这样的口碑?我自己就是给人家做儿媳妇,我做不到那一点。既然郑新燕适合这份工作,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她和于嘉平的关系。她和于嘉平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因为于嘉平提拔了于勘?假如我们提拔了她本人,那么,从道理上说,她倒和我们近一步哩。我们再看郑新燕和于勘,他们两个在一起是谁能影响谁呢?假如是于勘影响郑新燕,那么郑新燕现在就该是一个爱打麻将爱打扮不爱劳动的闲人了。事实正相反,所以我觉得郑新燕很有个性,她不会是于嘉平的人,也不是于勘可以影响的人。再结合郑新燕爽朗的性格脾气,她和于嘉平更是格格不入。我们提拔郑新燕,还有一点就是好操作,于嘉平不会起疑心但是我们用上自己的人了。相对于郑新燕来说,因为于勘和于嘉平的原因,她上任以后工作也会好做一些,这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条件。”
“于勘脾气很犟,虽说郑新燕把他整治好了,可是他一旦发脾气,郑新燕也是没法子治。提拔郑新燕不会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觉得郑新燕受于勘的影响会大一些,结果是郑新燕会倾向于嘉平。毕竟于勘跟随于嘉平多年,于嘉平又是连续三届的支部书记,要是你是郑新燕,你会更信任谁?你,我,还是于嘉平?郑新燕不是傻子,她甚至比你我还聪明。虽说你提拔了她,但是她不一定就领你的情。而且,如果没有于嘉平的最后批准,她也不会顺利地做上调解员。这一点,她不会不知道。所以即使你点名,功劳恐怕还在于嘉平身上。我们只有提拔自己人才会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我觉得不用大娃,最好的人选就是大友,于福举也可以……唉,可惜于卫……”提起自己的侄儿于卫,于海自己摇摇头。
“大友莽撞,不适合做调解员。我们要的调解员本身要有号召力,容易使人敬服;然后还要有稳重的性格和很好的语言表达能力,就是好的口才。我们是要他去平息事,但不是把事情闹大,结果还得我们出面去处理。在这方面于福举可以,但是那个人容易瞧不起人,会看人办事,也容易变脸,脸色一变叫人都觉得害怕,也就是说他也不容易把事情做得公道。而且,对于我们,于福举也不一定就会言听计从。”
“你的意思,除了郑新燕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海问道。
“方方面面考虑,郑新燕……”王金凤做出思考的样子。
“这事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于海一脸慎重的样子,不知是真的很用心,还是装给王金凤看。
“于海叔,我是在考虑我们今后怎样才能牵制住于嘉平。安排郑新燕不过是第一步,以后,爱军、大友,还有于福举我们可能都会用到。”
“村里哪里能用得下那么多人。”于海叹一口气,“郑新燕一进来,你再怎么用别人?你用他们干什么?”
王金凤脑子里一个念头突然变得清晰而明确。也许,这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已经很多年了,不过一直未曾这样清晰罢了。她还在城市里做工人时候,她就想,为什么人家能办工厂,雇佣工人干活而自己只能成为打工者呢?办工厂需要资金,“也许我就是缺少这个吧。”王金凤给自己找借口,“可是,那些厂长当初创业时又是哪里来得资金呢?贷款?借?是的,这两种办法都可以。那么为什么自己不去贷款不去借钱呢?哎,还是下不了那个决心,看来,创业不只是需要资金。”王金凤没有胆量创业,但是她不止一次憧憬着有一位老板发现自己,然后任命自己做了个车间领导,于是自己大展身手,使得工厂效益倍增。在王金凤的这种畅想里,她以一个年轻女孩的警惕和活泼想到了一切细节,哪怕是和一名不正经干活的工人的一次谈话,一问一答她都想象得出。王金凤到底没有遇见“伯乐”,她遇见了自己的“白马王子”。结婚以后他们回到村子,中间也陆续出去做过工。平时于爱军喜欢看电视,王金凤乐意读小说。一些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她就在小说里找答案。为了成全自己想象中的工厂,使其生意兴隆,成为国家名企,她看一些和她的年纪、文化水平不相称的书。应该说,王金凤读小说还是本着看热闹的心理,她不乐意钻研一些困难的令人费解的问题,从经济到哲学到生活小说,她都读过,能读懂或者感兴趣的她读得认真,除此而外的书籍她只是走马观花的粗略地看一看。有些书,包括《资本论》,她知道那是一部好书,可是一部没有读完就厌倦了。她以“怕脸上生皱纹”为借口安慰自己。她的兴趣广泛,当初在一家织布厂上班,为了知道织布机的构造,她阅读了一些机械类的书籍;后来在一个外资的电子厂上班,她羡慕一个中国女孩讲一口流利的外语,于是又自学起外语,从英语到日语,韩语……这种情况坚持了有半年。直到今天,她偶尔还会在于爱军面前说几句外国语,并且说自己当初念过这方面的书,于是惊得于爱军赞叹不已。王金凤有自己的梦,可惜她有了孩子。为了教育孩子,也为了多赚钱,这几年,她很少读书,在她的思想里,孩子成了她牵挂的头等大事。成为母亲,她以为自己成熟了,也更贴近生活,成为一个地道的“现实主义者”。然而有时候一个过去生活的片段会无声无息进入她善于思索的大脑,于是她问自己:是不是我老了?每到此时,一种莫名的悲伤会袭击的她感怀万千,双眼浸泪。于是,她的思索一直未停,生活给了她更多的见解和主张。也许那种学习是无心,甚至是无意识的,那是一种习惯,一种经常保持上进心的人的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像人的欢喜就会笑,悲伤就会哭一样——他安排自己笑还是哭了吗?如果真安排,只怕倒笑不出,哭不出了。那是潜意识的东西,却并非出自天生。
王金凤答应丈夫竞选村长,或者是妇女主任。这使得她内心的想象再次丰富起来。她想到创办工厂。当于海说“哪里能用得下那么多人”的时候,她的那个念头忽然清晰或者说变得更为现实。她多想对于海说:“这几个人算什么?我们要用的人还要多呢。”但是她没有说。
“于海叔,你是没有算,假如于嘉平愿意落工资,我们几个人省下的工资可以雇佣两三名像刘莹那样的工作人员呢。俗话说‘人多好办事’,我们怕什么呢?”
“即使我们几个省下工资,雇人多了也是不好。村民是要有意见的。”于海淡淡地笑,这一个小时的谈话使他对王金凤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认为王金凤不是一个好蒙混的人,相反,这个年轻的或者说还很漂亮的女人很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但是于海又觉得对方还是一个小孩子,偶尔的说话里还是带出一种少不更事的稚嫩的孩子气。所以于海微笑了。“有些人他不看你怎么节省,他只看你怎么铺张。他们会对你说:一个小小的草帽村,要这么多工作人员做什么?看,你怎么跟他们解释?我告诉你吧,过去的草帽村,大事小情,就是于嘉平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你也一样,尽早地锻炼好自己,要是能一个人做主说算的事,就不要去依赖别人。权力需要集中制来为它保驾护航。眼前,为一个民事调解你就拿捏不住,想要委托别人。要知道,将来会有更多难办的事,你是不是都要去委托别人?这样子下来,你干什么?”于海大言不惭说道。
“谢二叔的点拨。我是想自己不被一些小事情围困住。如果二叔不同意,那我们先不去提拔郑新燕,我们……”
“不,民事调解的确不好处理,这我懂。你既然瞧得起郑新燕,提拔她也行,干好干不好是用还是不用到时候还总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先商量一下怎样让于嘉平同意我们提出的下调工资的建议,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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