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发今日的穿戴讲究,尽管是夏天的衣衫,从上到下一身行头也值一千多块钱。但在许多村民眼里,他只不过穿得干净罢了。每天早晨王奎发要去市场为儿子采购酒店所需,从蔬菜到海鲜,还有各种禽畜肉、各种调味品……一般的蔬菜在当地就能购得,一些名贵的,包括各色海鲜则需要去县城,所以他的工作也还是很忙。他一心不想在儿子手下打工,可是随着对酒店生意的精通,他儿子渐渐体会到他的父亲对于酒店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可以少开甚至不开工资多做事,而且放心。做儿子的有这样想法自然就不会支持,甚至害怕父亲会被选上村长,放弃酒店。今早上他故意安排父亲大人跑了趟县城,这是王奎发迟到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关于他的这身打扮。王奎发像个城里人似的尤其注重外表,每次外出他都穿戴的干净体面。他不惜财力为自己买了几套衣裳,价格都在千元以上。他一向认为穿戴的干净体面是展示自己也是尊重别人的一种方法,这种思想与他的工作又并行不悖,他便一直执行下来,忘记了自己创业时的艰辛:用掏煤球的手去市场买菜,穿着沾满油污的白大褂去银行存钱……他从县城回来冲了个澡,打扮停当,脸上抹了润肤乳、头发上擦了增黑头油,这才出发。他较之平时办事更为讲究的打扮,是王奎发此次竞选村长的计划之一。他有一种见识,那仿佛来自于一位高校学生。那位学生说,在西方发达国家竞选领导人,需要有一笔很大数目的竞选费用;也就是说,你没有钱根本就不可能参加竞选。是呀,你自己都没有钱,还怎么带领别人(支持你的选民)致富?王奎发认为这种说法合理,也便接受下来。这说明王奎发是一个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这也是他的酒店生意兴隆的诸多原因之一,可是,他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因为他对此类问题只是感兴趣、喜欢,可是并不敏感——这种见识掺和了多大的对于金钱的崇拜,让那些赚钱或者说挣钱能力一般,只会通过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草帽村大多村民产生怎样的心理?
通过介绍,我们不难想象第一眼看见王奎发的村民的诧异的表情,由此又产生怎样惊愕的心理。
王奎发的轿车轮子在人群外的泥地上优雅地画个半圆,车身弹簧似的一戳一顿停在南墙下。之后车门打开,王奎发探头下车。他步态轻盈地走进人群,态度和蔼中带着谦恭,向所有他遇见的人打招呼。他的头发因为稀疏(半秃)蓄得很长,在头顶很熨帖地被盘旋起来,接近于覆盖了整个头皮(在干活辛苦、大风之中或淋雨之后就没有这种效果了),个子高的人看见这图案会想到在电视或图画里见到的大海里一个波浪形成的漩涡,矮个子看见又仿佛觉得是王奎发酒店里的一小块黑色抹布没有拿在手里而是被绞着晒在头上。此时那油亮的头发泛出太阳的光泽,饱满发福的圆脸眉开眼笑如同年画上人见人爱的财神爷。他的身材因为衣裳精致的做工和般配的色调显得格外好看,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干净、大方、体面、非同一般。他脚上穿着亮堂堂带网眼的棕色皮凉鞋,惹眼的却是里边穿在脚上的一双雪白的袜子,笔挺的自然下垂不带一点褶皱的裤管伴随脚步的抬起落下,分明可以见到白色袜腰上红绿线绣着的一团不大的什么图案。
村民中有的和王奎发点头,有的也热情地称呼他“叔”、“哥”,有的就叫他“王经理”。王奎发在人群里走过,男人、女人、年老年少自然为他让路。在王奎发走过去以后,有些女人,不论年纪大小,一并在议论:“呵,什么呀,这么香?真实是好味儿……”男人却皱眉、撇嘴,脸上表情复杂,缠夹着说不清的懊恼、不屑和嘲笑。
为王奎发做宣传的——即他的朋友——十几个村民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向他靠拢过来,不知道是曾经接受了他的好处,还是喜欢王奎发这身荣光打扮,还是真的受到他脸上那么自信的气质的感染,大家也是有说有笑,一脸的得意。王奎发挨个向他们询问了什么,又吩咐了什么,于是许多人马上走散。王奎发自己四处转悠,也走进某一个人群静心听人们的说话。因为他的到来,那个人群谈话的方向马上会有所转变。王奎发知道是自己的缘故,可是并不走开。有人就同他打起招呼,王奎发就用他精明的头脑给人解惑释困,并且不厌其烦。他的口才用于应付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轻松之余,他觉得胜利在望,于是喜悦之情在他心头涌动,胖脸上更是神采飞扬,光亮一片——不过,刚从有空调的车上下来,他不耐热,也是出了些汗。
于嘉平在人群中发现了王奎发,招手叫他到主席台就座。他马上过去,成为非领导人而在主席台就座的第一人。这给了许多人敢于正面观察,并且仔细研究他的机会。王奎发和他的酒店在人群里一度替代了选举这个话题。但是随着于嘉平的忽然站起,并且招手,大家的议论声马上静下许多。于嘉平表情严肃地环视一遍面前的整个会场,接着用他独特的嗓音把选举的程序和注意事项(并且掺夹了几句类似于竞选宣言的豪言壮语)说了一遍。不待他说完,人群里议论的声音大起来,嗡嗡响成一片。于嘉平再次招手,面对着几百人的会场大着声音咳嗽几声,请大家安静,以便听取李主任代表镇政府做的关于这次选举的国家方针政策的报告。李主任坐在于嘉平旁边,这时手拿报告站了起来。他眼睛近视,平常却不戴眼镜。今天戴了眼睛,仿佛是为了方便阅读手里的文件——也可能是为了监督投票、读票的过程,这不能不说他很有打算。他一样地先是表情郑重地看一遍整个会场,然后清了清嗓子,半读报告半做解释地说起话来。因为缺少扩音器和话筒,他说话的声音较之偌大一个会场来说显得很低,又不断长时间低头看手上的文件,使得一些热心人不断往主席台跟前挤,另有一些就往后退。李主任报告还没做完,大家已经互相打听起来,整个会场被渐渐高起的窃窃私语声、脚步杂沓声、孩子再次活跃起来的尖叫和奔跑声所充塞。李主任无可奈何几次抬头看向面前的群众,预备终止他的报告,可是领导的责任感和身为镇政府第一代表的尊严不允许他停下来,但是他的矛盾心理已经在他一张白净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胖脸上表现出来:倔犟、窘迫、紧张、慌乱……这一切无不证明和显示着他对于农村工作的不熟悉以及初次担当如此重任的不堪。他不时扭头看一眼身边泰然坐着的于嘉平,示意他帮忙维持一下会场秩序,可是于嘉平仿佛想事情想到睡着了一般,对于他的示意根本不予理睬。李主任气愤于嘉平怎么可以不专心听他的讲话呢?他哪里知道,于嘉平因为镇上连一个副镇长都没有派来而兀自气恼:他正是要李主任难堪。“你以为这是在做什么?还想凭着说说划划就把事情交代过去,或者说了解透彻?这是选举呀,老先生!你面对的可是成百上千个形形色色的老百姓,他们可不是我们几个村干部那样懂道理,好说话。”正如我们知道的,于嘉平和李主任在工作上是有过接触,并且非常熟悉的。也许正是因为这许多接触,于嘉平才格外轻视李主任。这一次,于嘉平觉得李主任完全有理由让刘书记另外安排一位较高级别的镇领导过来主持监督草帽村的村委选举工作。他看不出李主任此次前来是勇挑重担,精神可嘉,却大人对小孩子一般尤其聪明地认识到李主任的行为过于冒失,简直就是不自量力。李主任毕竟不是小孩子,而于嘉平对李主任的态度由轻视直接进化为瞧不起。
李主任在桌子下用腿碰了碰于嘉平弯着的膝盖。于嘉平才睡醒似的看一眼李主任,在李主任的示意下站起来稳定一下已经快要变成游乐场的会场秩序。李主任擦一把汗,趁着这难得的安静场面长话短说,三言两语结束了讲话。
第一轮——选举候选人——的投票开始了。
这时候的于勘拥有着四重身份——代表村里的治安队员维持会场秩序;作为治安主任又要不断地给另外两名治安队员分派工作;代表村领导提醒村民注意选举事项;代表自己和媳妇嘱托自己人写票当心别写错名字,他甚至把门牌号也告诉清楚。他在作为写票的三间教室的门前来回奔波,有时还稍稍走进去一会儿,一脸的严肃和紧张。另两名治安队员和电工于广涛各自在一间教室外面按照门牌号宣读进场写票的村民,三个人把住门口,除相关人员不容许任何人靠近。被念到名字手持选民证准备走进教室填写选票的村民在各个教室门口聚集起来,于勘急忙作安排,指挥人群排起队列。没有念到名字的村民还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有一些好奇的村民便把脸贴近沾满灰尘几乎不透明的窗玻璃向教室里面张望,有的人就拿手指轻轻弹着玻璃对里边正在写票的人招手示意。
孙秘书、许会计以及草帽村现金保管员于朋各自被安排进一间教室里,高桌矮板凳地坐在最前边,预备替人代写选票。有些不会写字,或者是子女不在家的老人就会手拿黄颜色的选票走过来,请他们代写。通常老人们会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们,但是他们听不听话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于嘉平让于勘尽量把这部分人群安排进于朋所在的教室,可见他对镇上两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并不放心。可惜的是那部分不会写字的人群毕竟只是少数,有限几位,又可能被他们的本家兄弟或者子侄代写,尽管有规定非直系亲属不能代写选票,可是他终于没有办法阻止这类事情发生,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是有一些遗憾的。
于爱军、大友、于福举、老于头、李楠、于文、于敬贤、于世范等人也是满脸焦急,忽而这边,忽而那边地跑,他们有时挨到教室门口无比信任地拍一拍一个正要进教室写票的村民的肩膀,招致把守门口的治安队员一个白眼或者几声斥责;有时就在人群里和某个村民连说带比划一番;有时却又几个人聚到一起小声说些什么,于爱军还会走去于海面前,但是很快又走开。
于海华、于波和刘莹终于集中到一起,但不久又散开了。
崔丽和郑新燕站到一起,两个人亲姐妹一般有说有笑,脸上毫不紧张,她们各自有人为自己操心,倒是很安详自在。
王奎发一直和于嘉平呆在一起,两个人一会儿高声说笑,一会儿又低头小声议论着什么。于嘉平一脸的从容;王奎发却不时左顾右盼,显然心思不在谈话上。
王金凤进去投票,她同时代表丈夫于爱军。在选票上,她毫不犹豫写下于海、自己和丈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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