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宗接代……你……”于爱军还是笑,“你,有那个吗?你……”
“不许笑!”王金凤虎起脸,“俺和你说心里话呢。难道小孩子是你们男人生下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传宗接代?”
“好,不笑,不笑……”于爱军看妻子表情严肃,再加上自己一个人嘻嘻笑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就安静下来。
“你们男人自己能生孩子吗?还不是靠我们女人,而且,‘十月怀胎’,你们男人付出了什么?凭什么俺妈俺爸明明有一个女儿,偏偏就说自己家断了香火?我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
“这就是‘父系社会’的原则,连外国也这样。”于爱军总结道。“他们更厉害,男女一结婚,女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丢掉了,常常被简单称作夫人,或者夫人前面冠以丈夫的姓氏,连起来就是某某夫人。年代久了,他们的后代可能连自己母亲原来的姓氏都不知道。”
“这其实就是压迫……就是不平等……还什么文明社会。我看,纯粹就是一个男人社会,好像这世界就是你们男人创造的。女人,女人就是你们男人的附庸,给男人洗衣做饭,陪男人睡,还有生孩子,帮着男人兴家立业,到最后,默默无声地离开这个世界。”王金凤气愤着,尾声又似乎带着哭腔。
“哎呀,算了吧,我的大夫人,要不,咱家小红跟你姓?”于爱军眼见妻子眼睛里真的有了泪花,急忙安慰说。
王金凤默默看着丈夫,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管起世界问题了。”她红了脸,擦一把眼睛说。“我这是不是发牢骚呢?”
在王金凤的心里,的确因为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生气,刚才她眼睛里的眼泪也是为此而流。他曾经在父亲当她面发牢骚说“女孩子就是不行”的话后边紧跟一句:“当初你们为什么不生二胎?你们为什么就不生个男孩?”
“不,金凤,你说的对,你……”于爱军表达不出心里的感受。他想说“你别难受”,可是,接下来他又能找到怎样的办法安慰妻子,使妻子真的“不难受”呢?他无可奈何,话自然说不下去。
“爱军,我知道,你最关心的还是这次选举的事……”王金凤把话题拨正,“我们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海说的就很全面,你照着做就是。”
“金凤,你说,我俩是否能进一个?”于爱军马上入题。
“怎么,你要考验我吗?”
“不,我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如果现在你说我们一个也进不去,我就不想再去奔波了。我,心里有些乱,一点儿劲头也提不起来,感觉,这回一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爱军,你的心太实在,”王金凤说到,“放到社会里结交朋友可以,但用在办事上,尤其是需要心机策略的时候,就……”王金凤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丈夫,她不想贬低丈夫,因为她喜欢的就是于爱军的这份直率和坦诚。“爱军,我问你,你和于海叔说话的时候,你说得是不是你的心里话?”
“那当然了。”于爱军露出一副坦诚的笑脸看向妻子。
“毫无保留?”
“差不多吧,不过,除了选举上的事,别的事怎能……”
“我知道。我们不也正在说选举的事吗?难道你还要把咱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跟人家反映反映?”王金凤甜蜜地笑道,“其实说话,每说出一句话都最好先在自己心里细思一遍再说出去。尤其是动用心机、正儿八经论事的时候,更是不要着急说话。你看电视上一些大人物讲话不都是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王金凤用“大人物”来使丈夫信服自己的话。“你要分析别人的话,看他话里含着怎样的动机,猜测他想要听到怎样的回答,你是否有必要去迎合他,还是应该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听不出他的话的意思;然后,你把你要说出去的话在心里分析一遍,看是不是隐藏了自己的不想被对方了解的秘密,假如说你有这种秘密的话——当然,你一定会有这种秘密的,因为人人只为自己而活,有些秘密只属于自己。比如说这次选举,你要做村长,而于海也想,这就是你们之间永远不能公开但又互相知道的秘密。你们之所以还站在一起,是因为那秘密对于你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你们的结盟是依靠这秘密而实际存在的。接着,你还要想,你的话里是否含有对对方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他曾经感到的和期待今后从你这儿能继续得到的你所能给予他的帮助。但是,你要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出,不然,对方以为你的智慧在他之上,他也就会提高警惕,小心起你。还有,你是否下意识地却又不会被对方察觉到的在话里带出指导对方向你所期望的结果靠近的词语?对方听不明白不要紧,但你不能重复;而且,对方智慧越高,你越是要少卖弄这样的词语。还有,你的话是否坦诚——这需要你的表情担保,而不是内心,你要做到坦然从容,甚至会因为对方一个怀疑的眼神而发誓起咒。你在这方面是天生的,而且不需要发誓,不需要伪装,你是从心里做到的。你的保证谁都会相信。”王金凤看着丈夫赞赏似的笑一笑。“我们和于海叔的身份地位还不般配,你说话应该谨慎,而不是张嘴就来。你从他那里得到的应该多于他从你这里拿到的。”
“你呀,就喜欢对我说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于爱军对妻子的一番话评价说。
“你会懂的,从现在开始坚持,直到你真当了村长,你反而会成为高手。这就是‘玩人’的技巧,但我不是说我会玩。我有一些心眼,可是不够用,而且,我和你一样,心地太善良,我们这样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成不了大气候。”
“你说我们上不了台?”于爱军着急地说。在他心里,有一种迷信的思想,就是相信发生大事之前的意外的一点小事有可能就是预示未来大事情成败与否的一个先兆。哪怕一句不吉利的话,他现在也怕听到。
“你呀,我看是让这个村长的位子给迷上了,还说什么不想再去奔波了。你这种人,干什么都太投入,又怕失败,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急。我就奇怪,干嘛你们男人都喜欢当官呢?”
“我是太投入,也很计较这次选举的最后结果。”于爱军承认说,“脑子一想到选举这事上,心里就怪紧张的,我真怕自己会因此得了心脏病。”
“你看看,要是真的得了心脏病,可真是不知那头上算。”
“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于爱军坦坦然一副军人气派,“金凤,刚才你说了那许多,我也没有听懂。你说个实在话,面对于嘉平的安排,我们就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王金凤看着丈夫,脸上是孩子气的调皮。
“你也没辙,我也没辙。看起来,我们只好干瞪眼去看着人家‘跳芭蕾(意即人家在舞台上,他只是观众)’啦。”于爱军无可奈何地说。
“说我们没辙也行,但是于海有办法就行。”王金凤诡秘地一笑,“于海和于嘉平搞竞争就是我们的办法,如果他和你搞竞争,你是一定要失败的。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办法,那么这就是唯一的好办法了。于海和于嘉平是这次选举的主角,其余的,包括我俩都是配角。我们还能做什么?目前我们要做的,假如你真想有所收获,就是好好团结于海,在任何场合即说自己的好,也要说于海的好,而且不能露出非分之想。要知道你和于海也是有矛盾的,你们都想做村长,这怎么可能呢?中午头我的话已经说多了,你的也是。我们不应该试探于海,更不应该跟他谈什么办法。我们只该好好听他的话,然后是表明我们的立场,使他不怀疑我们。于海有办法对付于嘉平,他的办法其实就是我们的办法。你听没听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知道。”于爱军简单回答说。他不明白妻子把这个故事用在这里作比喻是什么意思。
“得利的自然是我们这许多配角,但不一定是谁。所以,你我的竞争对手不会是于嘉平,而是除于嘉平之外的人,包括于海。”
“什么?”于爱军更迷惑了,“你怎么一会儿说团结于海叔,一会儿又把他列入竞争对手。”
“我只是这样说,为了提醒你以后和于海说话要先思量再说话。”王金凤说道,“你和于海也不在一个水平上,没法比。但是他的力量已经让于嘉平消耗大半,于嘉平可能损失很小,但是于海的损失会很大,因为他和于嘉平相比实力又弱一些,正如他自己说的‘没钱没势’,你以为他那是谦虚?其实他是在拿自己和于嘉平做比较,他心里根本没有你,或者说就是在利用你增加他自己正缺少的威信。你坦诚、实在、乐于助人又好对付,你的个人品质利于他接近群众,你的性格又利于他接近你,所以,他选择和你合作。当然,于海叔相对于某一部分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一个人了,但是你要想成功,是需要认清他的一些小手段。那么,你我——其实就是你——的竞争对手还有谁?就是于海华、于勘、王奎发他们了。相对于他们,你认为你还有什么不足?王奎发有钱名声不好;于勘是出了名的‘狗腿子’,要他当领导人村民不信任,只怕他于嘉平心里也不愿意,他能推出他不过是相比之下他是最值得他信任的人,这只是他一时的权宜之计,同时于嘉平也是为了向他表示点什么,至少能证明他于嘉平想要提拔于勘,然而说到底那不过是于嘉平为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罢了;于海华是党员,支部进不去恐怕他也就没戏了……你想,几十个党员的工作都做不好,还妄想作通许多村民的思想工作?但是在支部选举的竞选人里,他的实力应该是最弱的,他又怎么能进去?你看,你在这几个人中间有多大分量?”
“这么说,于海和于嘉平才是一对真正的敌手?他们斗得越是激烈,我们越是有机会……那几个人也有机会,可是……”于爱军分析说,“我不怕他们。”于爱军忽然信心十足,说话嗓门也高了。
“不是不怕,而是正如于海说的,要去想方法突出自己的优势,对方的弱点,还要做到不动声色。当然,于海是让你去对付于嘉平的。”
“老婆,你……真行……”于爱军不得不说,还装模作样竖起一个大拇指。“照你这么说,我是有希望的。”
王金凤鼓励似的投给丈夫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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