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欢喜一阵,顾茜便记起头前说的愁事来,略犹豫片刻,便也问了出来:“说来姑娘说得愁事,又是甚么事?”
提起了这个,黛玉的神色便沉了下去,停了半晌才是眉心一蹙,伸手将一边的温茶端了起来,细细吃了一口,便掷下不理,将一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个分明。
却说当日陶家退婚,黛玉固然是有几分伤神,可细细计较起来,为此更生出许多心事的,却是贾母并王夫人婆媳两个。贾母也还罢了,到底还有几分怜爱黛玉的心,纵然又生出些筹划之意,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不提,只想着她安静过一阵,总将这一阵伤心过去了。到时候再提旁个事,两下里也齐整。
可王夫人再没这般怜惜,她自晓得陶家退婚,心里便有几分惴惴,再看得贾母言语之中透出的意思,一发咬牙切齿,直将黛玉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哪里更轻易饶了去!由此,不消几日功夫,贾府便将黛玉又被退婚一事拿来嚼舌,内里许多风言风语,不提也罢。
黛玉房内的小娥却是个消息广博的,又是干系自家姑娘,那边风声才起,她便早知道了,回去便说与黛玉,且满脸愤愤:“这一起子小人,越发连姑娘都编排起来了!”
“本就是实话,又有甚么编排可说的。”黛玉不过一叹,神色淡淡,后头便越发远着宝玉。偏她本就十分疏离了,这会儿更是连面儿也不见,宝玉如何忍得,竟就闹将起来。
这一场混闹过去,黛玉固然一发恼了,贾母并王夫人两处又如何不切齿。贾母只恨王夫人这儿媳妇行事不端,竟连半点脸面也不顾,当即降下雷霆之怒,连着贾赦那处都惊动了,何况低下的仆妇丫鬟,真个再不敢提陶家半个字。饶是这么着,贾母又说春纤已是出去,亲自挑拣了个二等的丫鬟,照着紫鹃雪雁的名儿该做朱鹭,补给黛玉,又与了好些私房东西,以作安慰。
这一通作态,王夫人看在眼里,内里差点儿滴出血来,却不敢也不愿再似头前那么行事。先前虽是出了一口气,却显出自家刻薄又没个能为,且瞧着这些个话,宝玉听了还抱打不平,越发生了怜惜。又有贾母这一番敲打,思来想去,这一番施为竟是不中用的。
虽则前事不敢再做,可王夫人心底怎能没个恼恨。偏就这时候,晴雯到□□馆里说话,一时听了前情差点儿跳脚,好歹被劝下回去。半路上却与宝玉撞到一处。
那宝玉正为黛玉疏离冷待而发愁,一见着晴雯,自来是晓得她与□□馆情分不浅,黛玉待她又十分厚道,便上来拉扯,百般请托,让她代自个儿求情云云。
晴雯如何肯,头前还只是冷着脸不许,后头拉扯起来,不免又说又骂,却被人瞧了去,倒将个袭人招了来。后头一场吵嚷,自然不提。黛玉深知王夫人在府里的耳目,只恐晴雯后头受累,当即重头将她唤了来,吩咐着这三四个月不要登门,且避一避风头。
说到此处,黛玉便又是一叹,口里道:“你是知道的,二舅母面和心狠,又自来疼爱宝玉。我还罢了,到底是林家的小姐,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儿,总要有几分顾忌。可晴雯这么个人,她本就不喜,如今又生出事来,越兴做些什么来,怕是谁个都不知的。竟还是不要招她的眼才好。”
“姑娘说的是,这么办才妥当。”顾茜早被这一通听得面沉似水,抿了抿唇角,到底拧着眉头道:“可恨我竟做不得什么。”
“谁说你做不得什么。”黛玉看她眉头深蹙,便伸手轻轻抚了抚,唇角微微弯起:“我想着晴雯是个性子暴的,口舌不饶人,生得又是好。头前好歹常往贾家里走动,外头人瞧见了,知道有些倚靠,心内总存了几分忌讳。可后头三四个月没个动静,怕倒不好。我思量着,竟也无处托付,唯有你这里,好歹隔些时日使人过去瞧一瞧。”
顾茜不由笑道:“姑娘越发思虑周全了。”黛玉自来是个心思玲珑的,只是有些事不愿或不想理会,尤其是一些俗事,一发无心顾及。这会儿细细说来,却是比头前更有人间烟火之意。
然而,顾茜却是乐见她如此的,越是如此,便仿佛越发与书中那个高洁清净的绛珠仙子离着远些,真个是红尘女儿,而非甚个还泪的女仙。原就欢喜,何况晴雯与顾茜自来也是亲近,她便一口应下,笑道:“姑娘放心就是。”
“怎么还口口声声姑娘,你只管我妹妹便是。”黛玉说起这话来,眉眼舒展开来:“说来倒不知道你怎么样?虽则说头前瞧着样样好的,且到底是自个家,到底你们兄妹隔了这么些年,怕是情分浅了些,常日里说起话来,未必言语相投的。”
顾茜因想了想,先将顾茂素日待自己的好处说道出来,又有蒋昀等等,也稍稍提及。末了说及科举得中探花一事,黛玉犹自一叹,道:“可见我们有缘。我爹爹旧日也是探花哩,如今你哥哥也是得中探花。”她才一说,就瞧着顾茜神色微微一僵,不由紧着问一句:“你怎么了?”
黛玉自来是玲珑剔透的人,这一声问的,顾茜也就顺着话头从探花说到顾茂的同年,内里就挑出了陶铭,又带着几分局促,说了自个儿多管闲事,将陶铭退婚一事的内情说到明白。
这一番话说来,黛玉也不由沉默下来。好半晌过去,她才微微红了眼圈儿,拿帕子遮着揉了揉,却越发显得眉眼间粉光融融,可怜可爱:“原是如此。可见我也是眼眶儿小,自觉高妙的,再没想的陶家大爷竟有这般体贴心肠!”说得这一句,她沉默了片刻,才又幽幽地添上一句:“倒是旁个说是亲眷,总有几分骨肉之情的,竟还不如他!”
顾茜亦是无话可接,只能默默相对。
此时外头忽而一阵风紧,倒是将支起来的窗牖吹得咯吱两声。两人不由抬头看去,却见着那里恰能瞧见一株杏树的一节,枝繁叶茂不说,几只喜鹊儿忽而飞过来,立在一根横逸出来的枝桠上。它们跳着细伶伶的脚儿,咯吱着吵嚷着,虽不甚动听,却有几分灵动。
“难得有个彩头,竟不知应在什么地方。”顾茜见着它们,倒是笑了出来,又想着方才正说着黛玉的婚事,便拿着这个劝慰:“说来正讲着你的婚事,说不得这就是兆头,也是未定。”
黛玉原是沉郁的,这会儿听得这两句,知道这事劝慰,又瞧着那喜鹊灵动,正凑到眼眉睫前,心底总算舒畅了些许,当即微微一笑,伸出个手指头点了点顾茜的额头,道:“偏你会说话。不提这些个事,倒是说说紧要的来。这些时日,你可是琐事缠身。越是如此,越发要读书,内里悟出性情来,方不被这些个事压倒了心性。”
“却是偷闲看书哩。”顾茜口里笑着,也将这一段时日所读的书提了两句,又道:“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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