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梢头豆蔻的年华,嫩的恰似雨后攒头的青梅子,又是这样一个敏感内敛的性情,本来就容易多愁善感,又见了这种书,简直不知道要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呢。别的尤可,就怕代入,看了书中男女如何相好,就痴了,再看见身边宝玉,正是与书上一般清俊多才的男儿,又是表哥表妹,情意甚笃,生出说不得的心思来,那可就坏透了。
不是说黛玉不能与宝玉相配,照贾环看,自黛玉打苏州回来,贾母怜惜她孤苦,就存了一份儿这亲上做亲的心思,虽还没明说,贾政、王夫人、凤姐儿这三个人那里必是露了口风的。大抵是看他两个还小,黛玉的身子又弱,才没明公正道的定下来,免得一旦出了什么事,没个回旋的余地。贾政的态度不知,凤姐儿大抵愿意,王夫人却显出几分抗拒来。贾环依据自己对她的了解,揣度她的心思,倒未必是看上了别家的女孩儿,多半是不想要一个病病歪歪的儿媳妇儿。
说实话,如果家里上下乐见其成,愿意在黛玉成年后接受她成为宝玉的妻子,那他倒宁可黛玉与宝玉之间发生些感情,哪怕她最终活不到成年呢(贾环从不愿深想这个话题,但有时又无从避免),起码也享受了爱情。可现实情况是,有很大的可能,黛玉活到了成年,而她未来的婆婆却不喜欢她。纵然贾母能给她撑腰,可贾母如今已经过了多少春秋,还有几年好活呢?万一贾母去了,黛玉一个孤女,没有娘家父兄倚靠,却不容于婆母,那简直是活不得了!到时就是贾环也不好帮她了。
这个时代的婆媳与他所熟悉的后世婆媳关系截然不同。就算是后世,没有媳妇必须早晚伺候婆婆的规矩,有的连住都不住在一起,又有几对婆媳是没有矛盾的?就是没有当面吵架,背地里的嘀咕也从来不会少。而这个时代就厉害了,婆婆对媳妇拥有绝对的权威,有句俗语叫“千年的媳妇熬成婆”,既说了做媳妇的辛苦,又说了做婆婆的如何作威作福。婆婆想折腾媳妇,手段阴柔的不过是整人,恶心人;粗暴的,比如陆游之母,就是直接命儿子休妻了。宝玉的性情不比陆游刚硬什么,要是王夫人坚决要他休妻,怕是他也不得不从命。他没了老婆,自然可以迎新人进来,黛玉可就惨了。
既然有这样的隐患,那还不如与宝玉维持兄妹的情分,不要越礼,日后好便罢,要是看着形势不对,还可以嫁出府去,另寻良配。贾府作为她的外家,倒好给她撑腰呢。
虽然他脑洞大开,已经想到了十年后,连自己都打动了,但总不能跑去和黛玉说,不要和宝玉早恋,多看看现实,多为自己打算吧?那么做事,非弄巧成拙不可。
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目光本来无意识的在屋子里四面扫来扫去,忽然看见了书架,灵光一闪开了窍,走去弯腰从书架底拖出来一只上了锁的箱子,从脖子上取了钥匙开箱。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罗列着书籍,都是他写的小说,打头一卷题名为“蜀山女侠”。他将这一本拿出来,又挑出两本来,仍将箱子锁好放回,又找了半天,好容易找出他珍藏的唐代元稹所作传奇《莺莺传》来,一并用一个青色的包袱皮儿包了,就放在书案上,叫过蕊书来吩咐道:“这些书别叫人碰,明儿你得了空,送给林姑娘去,仔细些,别叫别人看见。”蕊书会意应下,暗暗记在心里。于是就寝,一宿无话。
次日贾环回去上学,一早辞别父亲,因着昨夜躺下后心里存着事,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才倦极睡去,眼下便有些青黑,看上去精神恹恹。贾政见他这般形容,自是询问起来。贾环随口搪塞过去了。贾政反以为他学业压力大,板起脸来训斥了几句。贾环也无心分辨,少不得低头挨骂。
回到学里,众同窗倒来了大半,没来的也告了假。站在门口,他一眼看见徒兴穿了件簇新的宝蓝袍子,正和人说着什么,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一股子得意劲儿遮掩不住。
待他坐下,徒兴就凑过来,赶走了也想坐在贾环边上的冯子荣。冯子荣望了贾环一眼,眼神中颇有些委屈的意味。贾环只来得及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被徒兴拉着,被迫听起他昨日去西山围场狩猎的事儿来。
徒兴自己热热闹闹的说了一会儿,见贾环只是淡淡的听着,突然住了口,迟疑地问他:“今天有些不对,你遇着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也好帮你出个主意。”贾环看了他一眼,仍是懒懒的,说一句:“心领了。”便趴下补眠了。
他不想多谈,徒兴却上了心,晚间两人灭灯就寝时,他又特意跑到贾环房中,卧在床前的小榻上,重提旧话。
黑暗中的气氛很不一样,大概是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总能给人一种安全感,贾环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他也是想找人说说这件事的。只是丫头们不一定懂,懂的人又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不能说,才不得不憋在心里。
这会儿他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倾诉欲,促使他开口,把那些积攒已久的心灵垃圾向眼前这个人倒一倒。好在他的头脑还清醒,没有被夜晚轻易俘获。于是他挑挑拣拣的把马道婆的那事儿说了,提到赵姨娘时,只说她为人所欺。
徒兴就那么静静的听着,待他说完了,才蹙眉问道:“那婆子,你打算怎么办呢?”他也是深宅大院长大的,自然知道贾环的话不尽不实,但那又怎么样?帮亲不帮理是他们这种纨绔子弟的特色!只要贾环说一句,他就能跟府尹打个招呼,把那装神弄鬼的婆子弄进牢子里吃上一辈子的牢饭。五城兵马司的头目也和他家有些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一样能借力。
贾环说完了,轻松不少,这会儿也有心情笑了,说:“我意动一动这婆子。这种婆子,常游走于巨宦高官之门,专一钻营,最会祸害大户人家的女眷,这么些年,还不知弄坏了多少人,造了多少业障。”说着便将自己盘算好的计划通盘说出,又道:“我的面子如果不够,只怕还要烦你打个招呼呢。这种婆子最坏的,只怕她有什么后手,再翻了盘就不好了。”
徒兴有些兴奋地应下,黑暗中的眼睛亮如琥珀,叫贾环一时为之目眩。
过不几日,果然有人向衙门里举报,说有一马姓妇人,私设淫祀,妄行巫蛊。这两条儿,哪一条儿都不是好沾惹的,而后者之严重还倍胜于前。这种事儿,民间屡禁不止,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但既然有人来检举,那就怎么也要管一管。县官当即发令,命将人捉来。审理此案中,又意外发现了这婆子的住处有许多做法用的纸人,还有一本账目,记了许多内宅妇人的阴私事。这一下,案件审理速度猛的加快,在相关人等的催逼下,衙门里快速办案,快速结案,判了一个斩立决。马道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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