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摆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只是怔怔的出神儿。
蕊书闭目,暗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三爷这个样子叫我瞧着,倒有些像林姑娘。”贾环一听,先是失笑,继而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抿了抿嘴。蕊书翻身瞧着他,大眼睛里泛着光,声音也放得越发轻柔:“爷在想什么?也和我说说?我虽拙,今儿也充当一回解语花。”
摇曳昏暗的灯光下,贾环抱着膝的的影子长长的。他偏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影子,沉默了一会儿,喃喃的说起了不知是给她还是给自己听的话:“我从前就知道她心高气傲,可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心里还是这么想的……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或者是这个世界错了?”
最后一句话轻不可闻,一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蕊书费神地听了半天,隐约明白了什么,方笑道:“爷是男儿,不懂女人家的事。三姑娘虽小,她一贯是最精明伶俐的。这里的是非对错姑且不论,姑娘家本就艰难,庶出的女孩儿更是从小就要看人脸色,行事上真真儿是一点儿都错不得的。但凡哪里错了一点儿,不知多少人就上来了。三姑娘这样,也不算出格儿。”
她没有听到这姐弟俩争吵的内容,但凭她对贾环和探春姐弟的了解来推测,能让他们两个吵得这么厉害的,除了赵姨娘根本不做他想。
贾环疲倦地笑了笑,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只说:“睡罢,明日还要早起呢。霁月不在,只有你多受累了。”说毕自己重又上床歇下了,只是翻来覆去睡得不稳,直到三更天方睡着了。
次日一早,他早早的起来,忙忙的梳头漱洗过了,未及吃饭,先往各位长辈处定省一回,见宝玉几个还未到来,便往贾琏房中来。
第37章
贾琏已是起了,正叫人服侍着穿衣裳。凤姐儿独坐在梳妆镜前,平儿给她梳头。见贾环进来问好,贾琏稀奇地道:“这一大早的跑来,是有什么事儿么?”凤姐儿头也不动,一眼也不往这里看,浑似没有听见似的。倒是平儿手里攥着凤姐儿的头发,冲他弯了弯眼睛。
贾环笑道:“哥哥今日还往珍大哥哥那里去么?”贾琏点头道:“自然是要过去的,三天的席呢。怎么,你昨日乐得还不够,今日还想过去吃酒?你去就是了,大哥哥还赶你不成?”
他当是贾环露怯怕生,定要他带挈着才敢过去呢!贾环忙摇手道:“不是这个,只是想问一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王熙凤扭头骂着丫头们道:“还不搬个凳子来给哥儿坐呢,没眼力的东西,眼里没主子。”她还待骂,贾环出言止住道:“嫂子要教训丫头们,且等我走了再教训也不迟。”他这话一说,贾琏顿觉面上无光,也骂那丫头:“粗手笨脚的,还不下去!”那丫头忍气吞声的出去了。他又转向贾环讪讪笑道:“叫你看了笑话儿了。”贾环笑道:“不妨头,谁屋里没几个口迟心钝的东西,不叫他们做甚正经事也罢了。”贾琏笑得更添勉强,好歹掌住了,理一理衣裳,伸手请道:“咱们兄弟出去说话儿。”贾环自是欣然领命。
才出了一道门,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贾环甚至好像看见了地上四起的灰尘。家中河东狮这样不给面子,贾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一马当先的进了正屋,往正中的大靠椅上一坐,脸色方转晴了些:“老三一向是贵人事忙,如今骤然登门,到底是什么事儿?”
贾环露出狡黠的一笑,冲着贾琏眨了眨左眼:“二哥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说着,又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贾琏微窘,强板起脸来喝道:“又胡说,我怎么不好过了?”见贾环闻言,又不以为然似的撇了撇嘴,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又说:“有事说事,少挤眉弄眼的,没个体统。”贾环这才不打趣他了,才要说,可话到口边儿,又说不出来了,偏头想了想,笑道:“说着话儿险些忘了正事儿。二哥哥,是这么着,昨儿咱们去那边府里,蓉哥儿他媳妇不是病了好些日子了么?”
贾琏狐疑道:“怎么样儿?她是病了好些日子了,唔,”掐着手指算了算,“逾月了罢。”贾环道:“可不是呢!常来咱们两府上问诊的太医都看过了,一个中用的都没有。”贾琏道:“这说得过了。”贾环道:“可没有冤枉他们,珍大嫂子亲口说的。是请了一位冯世兄荐来的先生瞧了,方确诊了,现正吃着他的药,还说一剂药下去,就略有丝儿起色呢!”贾琏不知不觉间听住了,笑道:“那很好。她向来是个周全人儿,又年轻轻的,听着她好了,我们也高兴。”
贾环道:“谁说不是呢,我一向虽少见这媳妇,也听得上上下下夸她。正是好年纪,就盼着她快好了,和蓉儿和和睦睦的。”贾琏听他说话这样老气横秋,禁不住大笑道:“你还是个小子呢,倒操心人家夫妻的事儿了。”贾环坐得稳稳的,神情不变,笑道:“谁让他是我侄子呢?旁人请我操心,我也懒得费那工夫。”贾琏听了这话,更是笑得打跌。
“二哥哥仔细笑断了肠子。”贾环绷着脸,带着恶意的提醒他。贾琏的笑声堵在嗓子里,咳了两声:“你是想认识那位先生?”
贾琏毕竟是贾琏,当家理事多年,精于世务,心思玲珑,只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来意。贾环原也没想瞒着他,这事儿还要贾琏帮忙呢,干脆地点头承认:“是,请哥哥代为引见。”
贾琏换了个姿势,双肘撑在扶手上,双手交叉,好整以暇的问他:“是谁病了?”
“没谁。只是我听见说,这位先生是好云游的,不知能在京里待几天,自来庸医易得,良医难寻,既有了好医,便想请他来给林姐姐瞧瞧。林姐姐四时八节的吃汤剂,平日里还要吃着人参养荣丸,虽说咱们家也吃得起,到底不是养生之法。这‘是药三分毒’,吃药和吃饭似的,身子岂能不坏呢?”贾环徐徐吐露出一段话,说到最后,语气里亦不免流露出几分沉重的无奈。
自从黛玉来了,这么许多年的相处,两个人互相陪伴,互相抚慰,彼此亲密无间,对他来说,她早已经和亲姐姐没有任何分别。好好的一个人,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是断药的。这桩事不只是贾母的心病,一样也是他的心病。
他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和她一块儿锻练,劝她多进饮食,搜罗些养生的方子,凡是他能想得到的都做了一遍,只是效用不大。黛玉见他时常为此烦心,还说自家这是先天弱,胎里不足,让他不必做无用功。
她越是这样说,贾环就越是难过。这年头的人寿数都短,便是高官的小姐,皇帝的公主,好医好药的供着,也多有养不大的。黛玉的身子素来弱,青年早夭的可能不小。每每思及此处,就不由悲从中来,难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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