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时,我爸出车祸死了。我妈拿了赔偿款改嫁到农村,很快生了弟弟,我妈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我弟弟身上,从那以后就没人再管我。高中的时候,他们逼我退学,多亏班主任再三规劝,又自费给我垫了一部分学费,那时候的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零工赚出来的……我上大学以后,他们更是一分钱都不肯给我。”
说到这,顿了顿,“如今,我妈怀上了二胎,做了四维彩超,又是一个弟弟,他们都忙着迎接新弟弟的出世,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管我!”佟青垂下头,眼中泪花闪闪。
重男轻女,几乎是所有农村的通病。
郝玫想起她之前卖身救狗的故事,一时无言。她是刑事律师,对此深有研究,但凡是恶性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童年遭受过**或者来自破碎家庭的比例很高很高。
他们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固然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们的家庭,甚至社会责任的缺失,同样应当受到拷问。
“所以你裸贷,是为了交学费?你为什么不跟你妈要钱?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有养育你的法定义务。”
佟青脸上是无奈至极的表情,“我妈性子懦弱,所有的钱都捏在我继父手里。她跟我说过,不是她不爱我,她是无能为力。”佟青拿手背抹着眼泪。她白衬衫牛仔裤,虽不是什么名牌,但却朴素大方。容貌只算清秀,比之郝玫要差上不少,只是这样泪眼婆娑,却也我见犹怜,连郝玫看了都不由心酸。
她走过来,抱着佟青的肩膀,轻声安慰:“别哭了,你很快就毕业了,倒时候就能自食其力……”
周秘也递过一张餐巾纸,佟青擦了擦泪,平静不少。
郝玫回去坐好,问:“一开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因为羞愧,”佟青始终低垂着脑袋,“深深的羞愧,为有这样的家庭而深深羞愧。在学校里,有人问我,我都说自己是孤儿。跟我继父相比,我更恨我妈,我恨她的软弱。小时候继父嫌我是个拖油瓶,找出各种理由来打骂我,每次,我妈都只敢在旁看着,连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你的继父居然对你家暴?”郝玫错愕之余,又有些替她愤慨。“你可以报警,警察会为你做主。”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回家的原因。”佟青脸上满是淡淡的哀怨,“从来不管我,任人欺凌侮辱我,她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我时常想,要是我爸还活着,我不会生活得这样糟糕。”
“你爸又是怎么回事?”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难免有寻根究底的毛病,郝玫也不例外,问完了又觉得有些不礼貌。
好在佟青并不在意,“我爸爸以前是开摩的的,那时候为了多挣一点儿钱,养活我们母女,每天都拉活到很晚。有一天晚上,他被一个醉鬼开着豪车给撞死了。那人有钱有势,找来个替死鬼替他坐牢,自己逍遥法外,只赔了几万块钱。可恨我妈明知撞死我爸的人不是那个替死鬼,为了钱,还是撤回了上诉。”
“竟有这种事儿?”作为律师,郝玫最见不得司法不公的事,随即她又有些奇怪:“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我叔叔告诉我的,那件案子当时在我们那里很轰动,许多人都有议论。听说坐牢的那人是个赌鬼,欠了人家很多钱,而撞死我爸爸的是一辆奔驰,试想一个一无是处,整日只知赌钱的赌鬼,怎么开得起大奔?”
说到此处,佟青情绪有些激动,“郝律师,若我现在为我爸爸翻案的话,还可以吗?”
郝玫摇头:“你爸爸的案子,既然一审已经判决,按照法律规定,如果不服,须在判决后15日以内上诉,如今案子过去了十年,法院怎么可能受理?”
佟青失望至极:“难道我爸爸的冤屈就没有人管了吗?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吗?为什么有钱人犯罪就能逍遥法外,难道法律只是为我们这些没钱的苦命人制定的?”
郝玫摇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更何况,刚才听你说起,你也只是怀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怎么取证?”
周秘垂眼听她们说话,没有插言,但谁都没有注意,男人捏着清酒酒杯的修长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发白。
一顿饭,吃得三人都有些心情沉重,佟青喝了不少酒,走路时脚步虚浮,还是抢着付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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