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此,他却宁愿诬陷顾衍也不肯揭穿我。
可我,也只是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任他再跌落到一无所有。
或许他本就一无所有,谈何跌落呢?
我沈凝从小顺风顺水,从来也不曾真做过什么脏了自己手的事,可是那一次,我却有些不敢面对自己了。
那日母亲从沧州飞来看我,依旧周身华贵,珠玉满头,长眉微调,声音淡淡:凝儿,你到底是心不够狠。
燕子衔着泥,飞过淡紫的棠花,又不知飞向何处。
在那年春天之后,我便再没去黑水牢看过他。
许是我听了母亲的话,许是我真的不敢见他。
我再见到陆冕,却是第二年的冬天。他从黑水牢出来,被顾衍带到辟心谷调养将近两年,据说才勉强能够走路。
我看着镜中人一袭滚边狐毛的白色大氅,脸色白腻,剑眉凤眼,别人都道我长得像母亲,本来我从不觉得,可是年岁越大,越能看见母亲的影子了。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母亲命人打了十几只银狐,做了这件大氅给我。
我手里转着一支母亲命人给我寻来的暖玉手炉,看着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左右看看自己,到底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沈家公子,这才不紧不慢出了门。
议事殿里鸦雀无声,师父微垂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不知在想着什么。雪柔站在旁边,手里绞着帕子,噘着嘴,眉毛淡淡蹙着。
上座坐着青门山几位长老,都是在各峰清修,鲜少露面,今天为了那件事来,也都各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次首坐着掌门弟子和几个峰主的大弟子。前三个位子空着,我脚步停了一停,不愿让人看出我迟疑,缓缓坐在中间的空位上。
那两人姗姗来迟,却无人有责怪的意思。
顾衍我也百年没见了。一袭绛色的锦衣,披着一件纯黑没有一丝杂色的水貂披风,神色仍是淡淡,没什么情绪,也依旧目中无人,长眸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自越过我坐在上首。白玉似的骨节分明一只手支着光洁下颌,长眸微垂,似有些懒懒的,远没有我以为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
我这银狐大氅雍容世间罕有,可是在他那身流光似缎的水貂披风旁边,竟显得仿佛只是绣花枕头,半点光彩也无了。
我遇见顾衍,总是难免心生比较,此时又觉难捱。
而那人,跟在顾衍后面,起初我都没注意到他。也难怪,在顾衍这种世家贵公子旁边,其他人本就只如陪衬。那人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灰布衫子,看出夹了层不算厚的棉,身形消瘦,虽不至于形销骨立,却也瘦得有些病态。脸上用黑纱胡乱蒙了几层,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
听闻他出黑水牢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全是伤疤和腐烂的皮肉,连脸上也几乎看不出五官了。我听说过顾衍也想找人给他医治脸上的疤痕,但他却不肯。
他似乎腿脚还不甚灵便,走路很慢。
我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发僵,感觉到那人缓缓坐在我旁边。我摩挲着手中淡青色的暖玉手炉,没有看他一眼。
他,也没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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