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母亲的病床靠近走廊尽头,床头过去就是开水房,开水房再过去就是走廊尽头一扇焊了铁丝网的窗。
那扇窗据说原先是没有铁丝网的,因为窗台非常高,想爬上去也很艰难,可结果真就有人因病痛苦得无法继续,在某个深夜踩着热水瓶从窗台上翻了下去。展骏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个故事。听了这故事的那天晚上,展骏又一次被惊醒,浑身发冷,抖个不停。他盯着母亲的腹部看,直到从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勉强辨认出虚弱的呼吸。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走廊另一边突然有人尖叫起来,叫声很快凄厉地转为了哭声。值班医生和护士一边呵斥着一边匆匆推着那病床往急救室里推,哭叫的女人跪在走廊上,匍匐在几十个陪护家属复杂的目光里。
展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他安抚着母亲,又立刻回头盯着那扇窗。被惊醒的时候浑身像是被冷水浸过,他至今仍不确定,是否有什么离世的魂灵循着出口而去,不经意穿过了他十几岁的身躯。
温珈言拉着他的手,听他说完了这些事情。
他的父亲也是在医院咽的气。考完中考的最后一科,站在考场外的温珈言一直没能等到开摩托车来接他的父亲。他跟着亲戚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三天之后就没了。温珈言切实地明白何谓一夜长大,他安慰崩溃的母亲,举着白板做成的牌子在车祸的路口站了半个暑假寻找目击证人,一条条地核对医院给出的住院费用单生怕自己和妈妈被坑了。
十六岁的年纪不可能明白的许多事情,温珈言在那个七月和八月间几乎都领会到了。人情冷暖,社情冷漠,钱财为大:温珈言高中休学的那一年,其实是因为成绩跌得太可怕,又常常夜不归宿,数个处分下来后,差点发展成勒令退学。
“你跟我说是因为生病才休学的。”展骏说。
温珈言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所以对不起。”
他当黑网吧管理员,当酒吧后门清理厨余的小杂工,当早餐店的小伙计,双手扛着五六层的大蒸屉,楼上楼下能走七八个来回。
温珈言朝展骏亮出自己的胳膊:“我的肱二头肌都是在苏记包点里练出来的,现在还保持着,厉害吧。苏记的叉烧包特别好吃,我以后带你去吃。”
展骏眼睛亮亮地看他:“嗯。”
课程拉下太多,成绩上不去,处分的通知交到了温珈言妈妈的手上。休学一年后,他脱胎换骨一般,从重点中学的倒数几名跃上了前一百。高考时发挥不稳定,他咬牙复读了一年,因为成绩很好,学校免去了全部学费,他和母亲都松了一大口气。
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温珈言的大学生活平凡普通,毕业之后在这个城市里工作,然后就认识了展骏这个房东。
展峻曾想象过温珈言的家庭。在他的理解中,像温珈言这样挺暖又挺简单的人,应该是家庭美满,而且拥有许多爱的。
但是经过一番长谈,展峻觉得这个评价要更新了。
他已经隐隐察觉到温珈言那副人畜无害的表象之下,藏着许多秘而不宣的心思。但他认为这才是正常的:谁长到这个年岁都得懂一些人事。
其实他觉得自己好像比原来,又更喜欢他一点了。在温珈言离开房间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想拥抱一下他的冲动。不是安慰也无关情.欲,他就是想抱一抱他。
病好之后的温珈言很快恢复了工作,每天忙得加班到夜间十点过才能回家。展骏也正式开始了在庞氏的工作,倒是有了些快快乐乐积极向上过日子的振奋感。庞氏集团初入职的几天,展峻过得有点忙。他阅读了大量关于庞氏的集团资料,又在第三天立刻投入了电商项目组的工作中。在项目组的会议上庞氏的总裁曾出现过一次。展峻对他印象不深刻,只不过那人似乎是混血儿,眸色是相当醒目的深蓝,衬着端正英气的面庞,还是很有气势的。
展峻很快记住了集团一大堆上层的名字,但和人脸对不上号。他现在是电商项目组的骨干之一,即使如此,能接触到高层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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