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抬头望进他眼里,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正视我爹的眼睛,可那第一回望,却是带着恨。
我一字一顿跟他说:“爹,我叫你一声爹……我求求你,往后你要反,往后你要杀太子——你就先杀了我,杀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杀了我割了我的脑袋!你再从我身上踩过去!”
“老幺你住嘴!”
同大哥这声一齐贯下的是我爹又一顿揍,落在我脸上身上肩背上的拳头如舂米的木头打在石墩上,混乱中大哥将我护在他背后,我爹再骂我我已听不进去,也无力再听下去,终于寻得个间隙,大哥夹起我来就奔出了前厅去。
大哥一路架着我快步地走,一路沉闷了一腔的愧愤,那愧愤极盛,叫我轻易能感知,但他却是沉默。这沉默就似他指上的茧子一样,透着我臂上薄袖不轻不重硌在我手肘上,不痛不痒,却已叫人无法再难受。
一直到我院门口,他憋了这长一段,终于咬牙憋出一句:“老幺,你……你这怎么对得起爹啊……”
可这更是没了名堂的话。
爹他要反,是将我国公府一家子的命都搭在了里头,如今我断个袖就能碍着他了?
我笑了一声,靠在我院儿门口的柱子上同大哥说:“无所谓,对不起就算了。就算是对不起他,我也就对不起了。”
【佰伍肆】
从来我跟沈山山都以为,那些写说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犯了家戒就被打断了腿逐出去作庶民的话本儿,若不是穷酸写的,则一定是未经廿年以上富贵的小家儿门户写的。
京中富贵的高门宅邸,一幢幢修起来得要多少年?当中多少腌臜事情多少秘辛,一砖一瓦下面盖的都不是能告人的事儿,怎可能将内里之人轰然赶出去授人以柄?就算我家没有这要反的事儿,我一旦有辱家门,那我爹就算要打断我的腿,我这条腿首先断就得断在国公府里,其次断了之后要自取生灭,那死也得死在国公府里。
同皇上好的事儿我爹知道后,我虽被打了个半瘸,却到底并没真的断腿。我爹也并未真把我揍死过去,单算着有辱家门、欺纲藐常、无顾伦理一类,他竟好似是忽而对我抱上了他从来不曾抱过的期望,居然将我层层关在屋里令仆从四下看管着,自个儿并不再来打骂我,反倒不知何处寻来个迂腐老学究,成日掠过了七情六欲,只哆哆嗦嗦拿着数册厚本儿,拖长了声音跟我讲那三纲四端五伦八德。
那老家伙瘦得似猴儿,声音破了风箱似的难听,他来一次我就拿东西扔他一次,手边儿是吃饭的汤碗就拿汤碗扔他,是杂书就拿杂书扔他。他不是不怕我,但他自然更怕我爹,到后来这老头儿都站在了院儿里不敢近我身,居然都还扯着那干瘪的喉咙在院儿里训我:“……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乱……”
我当时要不是惜着手里玩儿着的花瓶儿是西域来的就这一对儿,老早就拎起来大嘴巴子抽他了:“你这老骨头做过臣么?你做过君么?什么都不知道你闹腾什么呀,滚滚滚!”
正赶上我二哥下了工来瞧我,走到院儿里一见此景便生怒意,快步走来把我手里花瓶儿一抽,肃起脸来骂我竟比那老学究还骂得之乎者也,骂完了叫来家丁把我那对儿西域宝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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