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叙笑笑:“记就不用记了,我相信你的记忆力应该不错。”梁健便放下了笔,等着宏叙说下去。宏叙的目光越过梁健,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水墨画。这幅画梁健进来时已经注意到了。宏叙说:“也就是两点意思:第一点,他们搞的材料不错,时间这么紧,却保证了质量。第二点,他们可以放松一下,辛苦了,晚上搞夜宵也不是问题。就这样吧。”
梁健听宏叙这么说,不由佩服起宏叙来。一方面,宏市长充分肯定了这两天他们的辛苦和成果,另一方面,宏市长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们会吃宵夜……梁健也不多想,就说:“好的,宏市长,我会把您的原话告诉高书记和谢市长他们。”
宏叙说:“好吧,那就这样,你先去吧。这个材料我再看看,如果有所修改,明天我再跟你说,材料的统稿是舒跃波统的吧?”梁健说:“是的。”宏市长说:“好,你去吧。如果不累,你可以跟他们去吃点宵夜,如果累了,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反正把话带到就行,其他你自己安排。”
梁健点了点头:“宏市长,我明白了。”
到楼下,梁健没有马上坐进车里。他拿出手机,打给了副秘书长舒跃波。舒跃波问他怎么样了,他将宏市长的两点意见汇报了。舒跃波听到后,相当兴奋,特别是听到宏市长问起是否是他统稿的。听完后,舒跃波说:“梁健,赶紧过来吧,我们才刚开始吃呢,过来喝一杯。”
梁健说:“不好意思,宏市长的意思,还是麻烦您向各位领导传达一下吧。宏市长,还交了任务给我,我不过来了。你们喝好。”舒秘书长听说宏市长给梁健交代了任务,也就不再勉强。
大家也都不再说什么,他们都理解,作为秘书,其实是没有自由的,所有一切都是围绕领导转。手机里传来那边热闹的声音“那我们自己吃,吃好了
早点回去休息。”只有蔚蓝稍稍有些失望,她有些想念梁健,想多看看他,哪怕不说话,只要他在身旁,她就很快乐。
坐进车里,梁健对市府办驾驶员说:“送我回家吧。”驾驶员问:“不去七星岛了?他们不是还有宵夜?”梁健说:“还有任务,到家还得加班。”“你们做秘书的人,还真苦!有人说,秘书提拔的快,不服气,可他们没有看到秘书付出的是他们的一倍两倍,按照多劳多得,秘书也应该先提拔!”
梁健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梁健其实也挺想去七星岛,任务完成,喝喝酒,聊聊天,况且这次的几个人还都是镜州市的大人物,还有胡小英和蔚蓝两位大小美女。然而,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去为好。他想起,宏市长说的,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既然领导没有让自己一定要去潇洒、去放松,那还是不去吧。
第二天一早,梁健才意识到,昨晚不去宵夜是完全正确的。清早五点,宏叙竟然亲自打了电话过来。梁健接起来,只听宏叙说,材料他已经改好了。上午有活动,一整天都没有时间,所以这时候打电话给他,如果他不是很累,就去拿材料,在上班之前改好。如果他很累,也可以打电话给舒秘书长。
梁健说:“没问题,我可以马上到宾馆。”他从床上跳起来,刷牙洗脸,自己开了车,直奔宾馆。天色微微发白,路灯还亮着,一路开去,只有黄灯闪烁,畅通无阻。看着宽阔的街道上,偶尔一两辆出租车。梁健忽然对前途充满了信心,也有了一种想要往前冲的冲动。
宏叙穿着睡衣,将修改后的材料递给梁健。宏叙随意地看了梁健一眼,问道:“昨晚宵夜怎么样?”梁健说:“我昨晚上没去,但已经把您的意见,让舒秘书长告诉高书记、谢市长他们了!”
宏叙的目光在梁健脸上微微停顿,又移开了:“那么辛苦你一下。”梁健接了材料赶去办公室。
宏叙坐在椅子里,心想,梁健年纪轻轻,还是很有领悟力和克制力的。昨天我的意思是,他可以去,也可以不去,要换做以前的秘书向国强,铁定会去,梁健却克制住了。这不简单。对于梁健的表现,宏叙还是满意的。
梁健昨天晚上就多长了一个心眼,除了拿了纸质的材料之外,他还拷了电子版,否则这会就无从改起了。看来,做领导秘书许多时候都得想的长远些,多长个心眼,也是必须的。
梁健在电脑上一边改,一边看宏市长修改的内容。宏市长在材料的头上增加了一段话,虽然看上去是客气话,但这段话一加,材料看起来就不是一篇公事公办的材料,更多了对省委马副书记的尊重,让人容易看下去。此外,宏市长压缩了材料的篇幅,从六页,压缩到了三页半,四页纸都未满。
领导的时间很宝贵,宏市长肯定是从简单明了、节省领导时间的角度去考虑的,才将材料进行了压缩。压缩之后,材料的确更加精简。
梁健还看到,宏市长在下一步工作举措的一段中,加了一句话,将采取土地、资金和政策多方面扶持,打造海外归国创业人员的“创业之家”。
梁健想,这也许是一项新举措,所以宏市长特别加了进去。
梁健照宏市长的意思原原本本作了修改。
还不到八点钟,梁健已全部完成修改工作。此时,宏市长已经由驾驶员小刘接了,到了办公室。梁健将材料装在中号信封里,送到了宏市长办公室。宏市长接过,随手放进了抽屉。回到办公室后,梁健又拉了一份,放进包里,以备不时之需。一切停当,他才听到肚子咕咕叫起来。
上午又是几个会议,梁健的工作就是替宏市长提包、拿水杯、放置笔记本,同时也要关注一下会议的内容,在宏市长讲话之前打开录音笔,将领导讲话录下来。会议的时间里,梁健始终在想一个问题:材料准备好了,但宏市长将怎么去向省委副书记毛超群汇报呢!正这么想着,冯丰的电话打进来了:“领导正在开会,我抽空档给你打个电话。”梁健说:“冯大哥,谢谢。”冯丰说,他已经接到了镜州市委办提供的行程安排,星期五上午马书记到镜州市委听取市委书记谭震林的汇报,中午在喜来登饭店休息,下午去参观凤凰景区,其中还有一个行程是拜访法华寺方丈,晚上在喜来登晚宴,第二天早上返回宁州。
梁健问:“有没提到市长陪同?”冯丰说:“整个行程,是市委书记谭震林和市委副书记韩正阳陪同,没有安排市长陪同。你们市长有事?”梁健忙解释说:“不是有事,是市委没有安排。”冯丰顿了下说:“我知道,你们镜州市委和市政府主要领导的关系有些微妙。不过马书记到镜州调研,谭书记不让宏市长参加,也说不过去吧!”
梁健说:“是啊。冯大哥,你看,还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宏市长参与陪同?”冯丰想了想说:“这个安排,是由镜州市委安排的,马书记也已经看过了,我也不好插嘴。我没有权力让镜州市委增加陪同人员。不过,如果马书记问起来,我可以说,市委没有安排宏市长参加。但我也只能说到这一层了。”
梁健感谢了冯丰:“但愿明天晚上冯大哥有空,我们兄弟俩喝一杯,聊聊。”冯丰倒也是个重情意的,说:“明天晚上,等领导休息了,我再打电话联系你。”
中午吃过饭,梁健陪着宏叙走进办公室,放下宏叙的提包后,梁健没有马上离开。宏叙在自己的大背椅里坐下来,见梁健还站在那里,便问:“还有其他事吗?”梁健见宏市长眼皮有些青肿,应该是昨晚没有睡够的缘故,宏市长肯定想休息一下,如果此刻跟宏市长提自己的疑问,说不定会打扰他休息,就说:“没事,我想问,宏市长下午去农业局调研,时间上要不要推后一些,这样您可以多休息一会。”
宏叙说:“之前时间已经跟他们说定了吗?”梁健回答:“说定了,是下午2点。”宏市长说:“那就算了,局里也有工作安排,不要因为我们,打乱他们的时间安排,我们一点四十五出发。”梁健应承了,随手关上了宏叙办公室的门。
下午两点钟,准时在农业局听汇报,听完汇报,农业局车子带队,去参观了一个生态农业企业,也没什么好看的,该企业刚刚做了投入,征地面积倒是很大,具体要搞什么生态农业,都还在现场办的版图之上。宏市长有些不放心:“你们企业征用了这么多土地,一定要把生态农业搞好,早产出、早见效,多解决当地农民群众的就业问题。”
市农业局的领导和县区、乡镇陪同领导以及企业家都频频点头,信誓旦旦,答道:“一定会按照宏市长的要求,加快发展生态效益农业,推动镜州市绿色农业发展。”宏市长这才似乎放心了一些。
梁健来自基层,知道这些县乡干部,信誓旦旦说的话也只是脱口而出,等领导走了他们又是另一副样子。但这些话,显然不适合告诉宏市长,也许宏市长比自己更清楚。不管怎么样,人家在你面前口口声声承诺,总比没有承诺要好。
一个下午就这么折腾掉了,农业局和农业企业所在的县想要留宏市长吃晚饭,但宏市长哪有这个心思,说直接回单位。
在宏市长办公室,梁健放下东西后道:“宏市长,有个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宏市长说:“讲。”梁健道:“我今天了解了一下情况,明天马书记确实要到镜州市来,但是市委没有安排宏市长参加。至少在安排表上没有。”宏市长拿过杯子想要喝水,但杯子里的水已经冷了。梁健接过茶杯去泡茶。
宏叙略略沉吟,说:“他们不会安排我参加了。这应该是谭书记的意思,他不希望我跟马书记有接触。”梁健听出这句话背后,肯定还隐藏着许多情绪,愤怒、嘲弄之类都有,但宏市长却就事论事的说出来,语气平淡,甚至让人觉得没有情绪。梁健想,这就是克制。这样的克制是多少年在官场的摸爬滚打里练出来的,还是宏市长性格就是这样沉稳克制呢?
梁健看着宏叙,斗胆问道:
“那么,宏市长,明天你打算怎么见马书记呢?”宏市长说:“你知道他们具体到达的时间吗?”关于时间,梁健已经在电话中问过冯丰了,答道:“应该是上午9点45分左右下高速,到达市行政中心大约在十点左右。”
宏叙满意地看了一眼梁健,说:“我想,谭书记应该会到高速口迎接,那么我就在市委大楼门口等他们。谭书记总不能不让我站在大门口吧!”梁健沉默不语,心想,一个市长要见一下省委副书记竟这么难,还得堵在市委市政府大楼门口,这事若被人说出去,也不是太好听。
宏叙见梁健没声音,就道:“你有什么想法?”梁健说:“没什么想法,也只能这样了。”宏叙也觉得,在没有安排他接待的情况下,在大厅等马书记,的确稍有不妥,但又找不出其他更妥当的办法。
可事实上,市委书记谭震林,连在市委市政府大厅等马书记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宏市长。
当天下午下班前,省政府办公厅下来一个通知,副省长吕军星期五上午到镜州市检查环境保护工作,点名要看规模企业江中达多印染有限公司。市政府秘书长肖开福一看,就签字请宏市长阅处,心里暗道,这个吕省长来搅局子了!
宏叙看到这个通知,就如被打了一闷棍。梁健正准备送宏叙下班,见到宏叙脸色突然晴转阴,便问:“宏市长,有什么事了?”
宏叙将通知狠狠拍在桌子上,梁健见宏叙这个样子,好像要破口大骂。可宏叙的手,压了通知好久,并没有开腔大骂。过了好一会,才道:“吕军副省长明天要来,如果我接待的话,就会错过等马书记的时间!”
梁健奇怪:“吕省长也要来?一天来两个省领导,这也太奇怪了!”宏叙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把通知递给梁健,说:“这肯定是谭书记使得计,吕省长是北京高校来挂职的,对基层不了解,脑袋也不灵光,他被人家当棋子使还不知道呢!”
梁健建议说:“宏市长,要不让秦市长接待吕省长?秦市长分管环境保护,副市长接待副省长,应该也说得过去!”宏叙摇头说:“你还不大了解情况,吕副省长,是所有省长中最让人头痛的一个,架子很大。如果我不去迎接,他肯定会发飙。”
梁健说:“他发飙会怎么样,难道比不见马书记还要严重?”宏市长说:“他如果看其他企业还好一点,但他点名要看的是江中达多印染。印染公司,没有环境问题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如果他对我不满,把气出在印染企业身上,就麻烦了!”
梁健心想,污染企业环保不达标,本来就该受到惩处,何不借吕省长的手,对达多企业动动武?但既然宏市长这么说,看来达多企业的背景很复杂,使得宏市长必须保护这家企业。梁健问道:“宏市长,那你打算去接待吕省长?”
宏叙说:“肯定要去接待,否则万一闹出事情来,我没办法跟省委领导交代。”原来达多印染的背景是省委领导,这点让梁健很是吃惊。梁健说:“难道吕省长不知道达多印染的背景?”宏市长说:“吕省长有时候脑子很不好使,你越跟他解释,他越会来事。他认为他是中央来的,才不会管那么多。”
一个棘手的中央挂职干部,让宏叙倍感头疼:“明天只有这样,我先去接待吕省长,看看有没机会,中途拜访马书记!”梁健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沉默不语,心想,也许还有别的好办法!
梁健脚刚踏进家门,就听到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梁健以为是宏市长又找自己有事,赶紧拿出手机,一看并非宏市长,竟然是表妹蔡芬芬。
对于这个宝贝表妹,经历了上次的贿赂案后,梁健总是有种敬而远之的想法,不想多接触。梁健任由电话响到自动关闭,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进来。梁健想,如今蔡芬芬已经回到了衢州,再要找自己麻烦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就接了起来。对方的声音显得很焦急:“梁健哥,你终于接电话了!”
梁健说:“芬芬,有什么事吗?”蔡芬芬焦急地道:“姨夫出事了!”梁健清楚地听到心里“嘭”的一声,若不是出了大事,蔡芬芬应该不会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梁健紧张地问:“芬芬,我爸出什么事了?”
蔡芬芬说:“表哥,你也别太着急!应该是被车子撞了,刚才大姨打电话给我,说人已经进了医院。”梁健问:“我妈怎么不打给我?”蔡芬芬说:“大姨没打给你是对的,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现在就出发,去接大姨去医院,看看情况。”
梁健想说,我马上赶过来。可一想,不对,明天对宏市长来说,是重要的一天,如果自己此时离开镜州,就无法联系冯丰,宏市长要见马超群的事情,便更加困难重重。他说:“需要我也赶过来吗?”
蔡芬芬说:“你先别来了,我知道你现在当市长秘书很忙,我先去医院看看情况,等我了解情况后,再给你打电话!”梁健说:“芬芬,麻烦你了。如果情况紧急,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我赶过来!”芬芬说:“表哥,你放心吧,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先去接大姨去。”
梁健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为什么母亲在家里,老爸却在外面?老爸是开摩托的,这么晚了,不知从哪里回来。但这些问题,估计蔡芬芬也不清楚,如果打电话给母亲,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能徒然增加老人的心理负担。事已至此,也就只有先静候消息,其他什么都没用。
躺在床上,梁健却始终睡不着,一会儿想到出事的爸爸,一会儿又想到明天马超群书记要来,该怎么让宏市长和马书记见上面。想得脑袋发胀,却始终毫无睡意。梁健干脆爬起来,拿起床头的《资治通鉴》,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不一会儿,蔡芬芬的电话打进来了。看着蔡芬芬的名字在手机上闪烁,梁健感觉自己的心一阵一阵的抽搐着。他怕,他怕她说出什么坏消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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