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朵啪嗒一声坠地,像被斩了首。武士做的是刀头舐血的活儿,嫌它不够吉利。后来天下太平,武士远离了征战杀伐,也渐渐接受了寒椿,近些年还成了颇受欢迎的花朵。除了插瓶,寒椿纹的器物、簪笄和布料也变得寻常起来,有些男子还专门去买寒椿纹的足袋。
田沼意次是风流人,会不会穿寒椿足袋呢?广桥忍不住要笑,忙正色说:“祝田沼大人新春吉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田沼意次是好相貌的男子。广桥始终看不惯武家打扮,单说发型便古怪,一头乌发偏要剃去一部分,露出光溜溜的头皮,美其名曰“月代”,余下头发要抹上许多鬓付油,一丝不苟地绑成发髻。虽留着古怪发型,田沼看上去也算英俊,连发髻形状都比旁人好看些。
据说田沼意次在大奥颇有人气,连御年寄之首松岛都对他赞不绝口。
“也祝广桥大人新春吉祥。”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吉利话,他也能说得诚恳无比。
还在新年里,广桥也仔细打扮了。虽是寻常片外髻,特意插了支鳖甲透雕雪纹簪,纯白绢外褂上绣了六角雪花图案。连妆容都浓些——武家女子以淡妆为美,只有大奥不同,所有女子都要厚厚涂上粉,浓浓点上唇。广桥天生白皙,平素傅粉只是薄薄一层,只有节庆时入乡随俗。今早横下心涂了许多粉,再把唇点成樱实色,脂粉太浓,有点喘不过气。
田沼意次微笑着看她,眼里带着欣赏。广桥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她二十七岁,已是“老女”了。
田沼意次特地来御广敷,自然不单单道一声新年吉祥。广桥把茶碗捧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御台所大人身体康健,实为天下之福。广桥大人用心了。”
广桥连忙说:“不敢。是御台所大人洪福齐天。”
话说到御台所身上,广桥心念急转。莫非……莫非又和子嗣有关?莫非松岛和田沼说了什么?
田沼意次是将军身边人,按理说不该插手子嗣的事。但田沼是三代老人了,元服前侍奉有德院,后来跟在惇信院身边,再后来成了将军家治的侧用人。虽然年纪不大,也算老人里的老人了。
“前几日御三家御三卿登城贺新春,特地问到御台所大人的身体。田沼想御台所大人已大安了,子嗣的事想必不用担心。”
广桥垂下眼,忍不住抿了抿嘴。田沼意次不会没来由地编这谎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御三家御三卿中的谁问的?若是没有子嗣,难道要把将军之位传给他们吗?
一阵怒火涌上心头。御台所才二十四岁,虽然奥医师说得悲观,未必当真不能怀妊……他们哪里是关心御台所?分明在打自己的算盘。
“毕竟子嗣是大事,关系到幕府根本。”田沼缓缓地追了一句。
“广桥明白。”她按下性子,勉强笑了笑。
“最近常回忆往事,元日一见,觉得两位大人情深意重,比当年不减分毫。”
“两位大人……实在难得。”广桥顿了一顿,又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子嗣的事,田沼大人用不着担心。”
田沼意次继续说些往事。广桥渐渐平静,反而有些歉疚——住在滨御殿时,田沼多有照拂,那时她与御台所初来乍到,对江户一切都不甚了了。一念至此,广桥羞愧起来,只盘算着如何补救。
有了。虽然过了元日,毕竟还在新春。敬田沼几杯屠苏酒,感谢他对御台所的忠心。
“田沼大人辛苦。值此新春,广桥想敬您几杯。”广桥笑着看他,语气亲密又温柔。
“广桥大人赐酒,田沼求之不得。”田沼嘴角的笑意更深。广桥的表现前后不一,可他似乎没有发觉,依然一团和气。
广桥轻轻咳了一声,守在外面的女中阿品快步走进,她低声吩咐几句。
有女中轻轻进来,怀里抱着銚子,系着奉书纸包的松竹梅枝,正是屠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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