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点点头,喝一口水就放下,两手交迭到腿上。一只拇指在他自己手背皮肤摩挲着,他慢慢地说:“你这样要白白便宜了别人。”
我不说话。
外公道:“男人在外头,又有点钱,有几个女人也不意外。你爸就一个纠缠,还算好了,都不看看你那三个舅舅——唉,我也管不了。总之,你自己出去做事,看得一定不会少。有时要劝劝你妈,看开点也好过。”
我无声微笑。
外公静了片刻又说:“你不能太笃定,要多争取,多为你妈想。”
我只有应道:“我会晓得。”
外公颔首,又浅浅地咳起来。我再给他倒水。他接过去喝,说一句:“你年纪都不小了,跟你同年的文伟都结婚快一年,大一岁的家薇也办好喜酒,接下来,可要到你才对。”
我笑一笑,并不往下接,只帮他拿开杯子。
外公大概也很倦了,说着想睡一下。这里面还有一间房,有一张小床,我搀他过去。他走得很不稳。在以往,他步履稳当,更不会要人来搀,总说,还能走时当要珍惜去走。
我帮外公脱下外衣。空调是开着的,他躺下后,我为他盖一件薄被,注意到有阳光照进来,就去拉窗帘。
我拉着,看一眼床的那头。外公陷在床被里,闭着眼,微微地日光映出他满布皱纹的面庞。并不曾见外公模样这样的显老,可他确实很大年纪的。
在强势的一个人,这样的时候,情绪亦要坍崩离析。
那一整天,母亲在跟着姊妹妯娌忙进忙出,父亲那头情形也不差。除了必要,两人几乎不曾谈话,不过谁都在那操心着事,不具闲话心思,倒不太引人奇怪。能得清闲的只有年纪小的。我虽不用太做什么,可也算一个人手;出出入入的,时不时搬东西,好容易才闲下来。
正值夕阳斜下,屋子里一堆人,我走到屋外透气,和一对表兄妹错身,就搭讪两句话,一面拿出烟来点。父亲从灵堂里走出来,是送着两位亲友,经过时,似一点也未看到我。
可回头时,父亲却在我面前站定了。
我一顿,没有出声,想了想,烟仍然点着在抽。
父亲衣装不若平时,当然穿一身白衣白裤,脸容也并不太悲切,但还一样严肃。大概看我不吭声,兀自吞云吐雾,他皱了一下眉。
不过他是先开了口:“明天公祭完就回去吗?”
我低应一声,想想,补了句:“手上一个项目很要紧,必须回去盯着。”
父亲点了点头,面向灵堂那方看,忽说:“你外婆走得很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
我抽了口烟,道:“是啊。”
父亲不再说话了。沉默在我和他之间展开。我本心中无鬼,感觉不太有尴尬的,可非因为父子,而是的确无话。
我不是母亲,对父亲并不要怀有什么期望。
后头屋里有人在喊吃饭了,我转头,招一下手当回应。父亲亦转去望一眼,便往我看来。
他忽说:“你妈前两天和我讲,等你外婆丧事办过,也还要待在这里住,短时间不会回去。”
我愣了一下,片刻才有了然。可又有联想,原来外公说那些话的意思,是因这样的缘故。这一时,心里竟没有太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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