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什么时候出院?”
“不急,住院费要不了多少钱。”明明之前还在抱怨医院的收费高,这会儿却突然变成了“要不了多少钱”,佟童直觉不妙,果然听她继续又道:“童童,咱家房子都卖了,妈出院之后也没有地方住啊,你看,能不能给妈整个房子,小出租房都行。”
佟童面色一苦,“妈,我哪有钱啊…”
女人把盒饭往床边一放,探头过来,压低声音道:“那谁不是有钱吗?你找那谁…”她没再说下去,用力地打着手势,一只手不停地往自己的方向招呼着,像是看着了个钱山,抱着它,正往怀里划拉钱。
佟童微微沉了脸,咬肌鼓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人家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无缘无故给我拿一套房子的钱?”
“怎么不是你什么人,住院费不都是他拿的吗?你俩…你就找他问问呗,提一句,他——”
“一套房子怎么也要几十万,你让我怎么说?人家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钱?”佟童打断她,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女人的神色也冷了下来,“那你就是不想去问了?”
佟童不说话,那个人那边他张不开嘴,这边他也一样开不了口。他的沉默被理所当然地当做是默认之前的话,女人眼睛一瞪,一边眉毛一下子就挑了起来。佟童知道,每次她一做这个动作,下一步就是要拔高了嗓门喊出来了。他最怕妈妈做这个表情,因为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信号,发令枪一响,狂风骤雨便要向他拍过来了。
果然,女人顾不上病房里还有其他人,朝着他骂道:“我养你到这么大,我就是养了个小白眼狼,啊?你现在住着大房子,念着书,你妈有没有地方住你就不管了?你现在要脸了,你当时跟着人家走的时候怎么没要你这张脸?”
“要不是你当时要手术没有钱,我能——我能…”佟童用比她还高了一倍的声音顶了回去,病房仿佛变成了他们母子两个人的战场。他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睛充了血,红彤彤地回瞪着眼前的女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和母亲说他要和闻先生走了的时候,他母亲当时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点怜惜、愧疚,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她完全没有,她只是单纯地为了他高兴——或者说,为了她自己高兴。她高兴自己的病终于有救了,她高兴自己又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她甚至还有多余的那一份分给她的儿子,她高兴儿子又可以继续读书,出人头地了,而她似乎不愿去想,得到的这一切,是他儿子把自己卖了换来的。
“我知道你怨我,那是我让你这么干的了吗?好,我供不起你,你怨我,你从小就嫌家里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我都知道。可我也不想病啊,家里的钱全花没了,房子也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现在好了,你有地方住,我是你妈,你就这么不管我了?”
佟童刚才喊了那一句之后,好像把所有情绪都喊了出来一样。再看着女人的歇斯底里,他突然没什么感觉了,他觉得自己突然被套上了一个壳子,外面的一切都进不来,妈妈还在喊着什么,每个字都能传进他耳朵里去,但是他什么也听不见。
女人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气了,举起床上的饭盒就想往他身上扣,但是看着他干干净净的校服,竟是生生忍住了,转而扯过床头的那袋桔子朝他身上砸过去。嘴里兀自骂道:“我当时就不该生你,不生你兴许还不会得这病。都说养儿防老,防个屁!对,你就别管我,让我自己死在外头!”
一袋子桔子砸在身上,黄澄澄的桔子纷纷被弹走,落在地上,很快就滚得满地都是。佟童麻木地站着,显出一丝木讷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他总是或多或少地显得有些木讷,他从小就懂得用这种办法来保护自己。那时候,女人带着他买菜,为了五毛钱,可以和摆摊的小贩对骂上十分钟,他站在后面,看着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第一次感受到一股无地自容的羞耻,他想躲进人堆里,装作和那些看客一样,更想一口气跑回家蒙进被子里,让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的脸烧得发烫,但他最后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渐渐麻木起来。他突然无师自通了一种把自己和现实抽离的办法,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身体,他的灵魂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看客,毫不在意地看着底下的那场闹剧,所有的不堪都与他无关。
女人骂着骂着,渐渐哭了起来。佟童从麻木中感到了一丝无措,但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女人骂着他,又骂他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父亲,佟童被她一下下打在身上,却像是一个木偶人,一动都不动。
谈话最后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句经典台词结束。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却还是不知道房子从哪来。佟童走出医院,站在医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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