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一回我是不行了,我连骨髓里都是撕着疼。”
玲玲就给他吃了止疼的药,又喂他喝了半碗汤,待那疼终于轻了些,她就坐在他的身边和他说了很多话。
很多的话。
说:“爹,你说你真的过不了这一关?”
叔不笑,没有了往常赖人的笑:
“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你要真下世了我咋办?”
“我下世了你就还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要眼看着让爹和哥把咱俩的墓挖得大一些,宽一些,高一些,宽宽敞敞和咱家的房子样,和咱家的院子样。”
“棺材呢?”
“哥都答应了,说你我下世了给咱俩一人一口好棺材,最差也得是桐木板,柏木档,棺板三寸厚。”
“他要是不给呢?”
“好歹他是哥,一奶同胞呢,他咋会不给呢。”
“你没看出来他把结婚证都甩在了院子里,说你为我闹翻了天,把这房子、院子押给了丁小明。”说:“哥他心里恨我和你结婚哩,他真的不愿请人挖一个大的墓,想着人死了大小的墓、好坏的棺,其实都一样,你说我拿他还有啥法儿?”
说:“你想呀,现在别的东西都不贵,就是棺材的价格飞着涨,一口好棺材从四、五百涨到七、八百,他给你我两口好棺材,算下来就是一千五百块,让谁给谁不心疼呢?”
说:“亮,哥不给棺材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下世还是我先下世吧,你活着就能眼看着让人把墓挖得和院子一模样,把棺材做得和这砖瓦的房子一模样。”
说:“爹,你还是活着吧,要是必须有一个人先下世,还是让我先下世的好。”
他们说着话,嘴不停,不停歇地说。说着就把那疼给忘了。原是说好夜里她要一连声地叫他爹,叫他一百声的爹,叫着爹好好侍候我叔的,任由了他,由他享受呢。可现在,她的身子好好着,他的身子不行了,不能再做那事了。热病在他身上扎了死根儿,她不和他说话他就觉得身子疼。本是摔倒了的破皮疼,可热病让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抵抗了。没有了一点抵抗的力,随便一点疼,就会疼到他的骨缝里。疼到他的骨髓里。每个关节都像刀挖样,刀剜样,像有着铁棍、木棒硬往那关节缝里插,撬着的疼。往死里活里撬着疼,如同要把他的关节撬开样。如同有着一根生锈的针,针上穿了粗麻线,正顺着他的骨髓从下身朝着他的上身穿,疼得他咬着的牙都发了酸,汗在额门上哗哗哩哩流。
夜已经很深了,深得如是庄里的胡同样,深得如是扎进平原深处一条小路样。门外的月,那月色,乳乳的白。乳白着,从窗户渗进来。蛐蛐的叫,也从窗外渗进来。闷得很。月色里,那蛐蛐的叫,白亮的叫,在往日该是凉荫荫的叫,可是这一夜,却是闷得很,叫声热得很。因了疼,叔的心里像是着了火。像是堆着一炉大碳火。能锻铁的火。他一会把身子虾米样爬着弓在床中央,屁股翘到半空里。一会又倒在床铺上,死虾米样倒在床中央,身子卷成一团儿。死虾米样卷成一团儿。再一会,仰躺着,把双膝弯在半空里,双手死死地抱着两个疼成苍黄的膝盖骨,人像仰躺着的死的虾。死久了的虾。只有把身子弄成死虾样,他的疼才会轻一些。
轻一些,也还是得不停嘴地叫:
“玲,我活不成了呀?”
“娘,你再给我吃点儿止疼药。”
他唤着,把床上的单子揉成了一团儿,身上的汗,让他和单子沾在一块儿。玲玲不停地给他擦着汗,不停地给他说着话。捡那他最能听进去的说。听进去了他的疼就会轻一些。听不进,他就用拳头擂着枕头唤:
“我快疼死了,你还给我说这呀。”
她便慌忙用湿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汗,给他换个话题儿。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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