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再也无力挽回的痛苦,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愧疚,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要这些,这些我不想承受,我也承受不起啊。
萧墨存剧烈挣扎着,颤抖着,一股钻心之痛涌了上来,一口腥甜的液体冲上喉咙,他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四下似乎有很多人忙着固定他的手脚,擦拭他的前胸,给他灌味道奇怪的药汁,他甚至感觉到有人拿着细针,刺入皮肤的微微痛感。
没有用,又一口腥甜液体涌了上来,他明白自己是在呕血了,仿佛一直以来,靠着对沈慕锐的爱而苦苦支撑下来的信念,霎时间土崩瓦解。再也没有用了,他茫然地想着,总坛被毁了,人也没了,我在这里活着又有何意义?不若把满腔的血都呕干净了,却不知道,搭上我萧墨存这半条命,能抵得上凌天盟灭顶之灾的几分?
“对不住,对不住,公子爷,我错了,求你活下来吧,求你活下来吧……”耳边是谁在絮絮叨叨,是谁在没完没了的哭泣,道歉,忏悔?萧墨存蹙眉,想转过脸去,却没有力气。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萧墨存本只是你们全盘谋算中一颗棋子,如今功成名就,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又何必理会一颗用过的棋子,能不能活下去?
他的意识越陷越深,仿佛落水之人,自愿松开那救命的绳索,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当中。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在相当遥远的地方咆哮,摇晃自己这具身体,在命令,在咬牙切齿说着种种无用的威胁话语。他感觉到四肢被人拉开,有人昼夜不停将一股暖流输入自己身体,令身体宛如沉浸温暖的水域之中,舒服得每个毛孔都要绽开。在那一刻,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来到一处开满桂花树的院中,周围俱是沁人心扉的甜香,似乎就是归远城中,沈慕锐为自己添置的院落。他举目四望,花丛中一人背影魁梧,那个身形,正是他苦苦思念的沈慕锐。萧墨存惊呼出声:“锐——”
那人应声回头,正是那熟悉的刀刻一般深邃的五官,那满溢深情眼眸,嘴角上,是自己最喜欢看的柔和微笑。他张开双臂,萧墨存顿觉热泪盈眶,他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想要紧紧将那具身体抱入怀中,想要跟他上天下地,再也不要分离。就在奔到他面前时,沈慕锐忽然收敛笑容,五指为爪,插入他的胸膛。
萧墨存大骇,忽然间眼前场景逐一散去,一道强光射入,如同被人强楸着浮出水面一样,他“啊”的一声,睁开双眼。
“公子爷醒了——”有谁高喊一声,霎时间一阵脚步匆匆,他的眼前,骤然间挤进来好几个人。萧墨存茫然地环视自己躺着的地方,雕刻得精细奢华的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挂着刺绣精湛的百子千孙长命平安图,枕下柔软舒适,是自己习惯用的绸面绣花填充式棉枕,身上盖的,是自出京师后便不再用到的松软木棉纱被,鼻端闻着的,是自己在府内书房常焚的松柏香。一切恍如隔世,他再茫然地将视线转到那群迫切注视他的人身上,当前的男子剑眉星目,模样温文和煦,正是多日不见的下属李梓麟。
萧墨存空洞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平滑到他身后众人身上,没想到来到都是老相熟了。那一身太医正官服,诚惶诚恐顶着一张苦瓜脸的,是给自己数度诊病的太医王文胜;那一身三品将军虎豹袍,英姿勃勃的男人,显是新近擢升的轻车将军厉昆仑;另外一个少年穿着大内二品侍卫服侍,垂手含泪望向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那前些天的贴身小厮王福全。
萧墨存心里浮上一层滑稽感,真是何德何能,自己一枚棋子,竟然还能劳动一个文官,一个太医正,一个三品将军,一个二品侍卫亲临病榻。如此郑重其事,仿佛生怕外人不知那圣恩有多重,那所谓的眷宠有多浓?顷刻间杀人如麻,将别人的生活毁得如此彻底,怎么还有脸,在被毁掉的人面前扮演益友和忠仆?萧墨存嘴角轻轻一勾,自嘲一笑,真是一帮尽忠职守的演员,明明可以谢幕了,却还卖力演出,只是这一回,自己还剩下什么,可以被利用呢?
众人见他一笑,俱是一惊,均担忧地瞧向他,半响,小全儿怯生生地道:“李大人,公子爷才醒,许是口渴,要喝水了。”
一句话提醒了李梓麟,他一拍额头,笑道:“公子爷一醒,瞧我这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来人,快端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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