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亲回来才问我为什么哭。我并没敢说我弄坏了郑辰逸的玩具,期期艾艾地说了几句觉得自己很笨之类的话。听了这个话之后母亲的眼圈红了,那时候我还认为她会大声咆哮着责备我,但是她并没有,或许直到那个时候她都认为是郑辰逸及他的朋友欺负了我。父亲摇摇头进了厨房。
母亲当然是知道我很笨的。因为在我哭的前几天她接到过吕老师的电话。
吕老师跟她说我太小了,应该隔一段时间再长两岁再去上学。简言之,要我辍学,因为我跟不走。
这件事是我长大后母亲告诉我的,她并没说清楚她是怎么回答的,我估计以她的性格应该跟我的老师大吵了一架。我仍然留在了学校,并且一天一天捱过,尽管非常困难。
在那些难捱的日子里,我却比任何人都更想要得到承认。
但我无法得到承认。
郑辰逸每天早上都会在楼下等我一起上学,我还是会被吕老师留堂。被留堂的理由大多是‘不会看图写话’、‘不会写作文’等。我在老师办公室,郑辰逸就用书包垫着屁股坐在办公室门口。
那时候老师最喜欢出的题目是‘我最难忘的XXX’。什么叫‘难忘’?我根本不懂。大约是在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到开始拿起笔的那一天我才真正领悟。小学时写的扶老奶奶过马路根本不是难忘,而是被众人玩烂了的段子,也不是什么在书中看到的哪句感人至深的名言,真正让平凡的我难忘的是那些我实实在在经历过的细节,失落和安慰。
我未提起笔,众人并未提起笔,但每人都是创作人生的伟大作家。
回忆到小学的自己时候,让人难忘的是郑辰逸,父母,和与老师同学的距离感。
在被吕老师‘特别关照’那几天,我母亲也喜怒无常,应该是被我气的。
老师叫我回家更正作业,看图说话。有一道题我记得特别清楚,画上是一个男孩在操场上作跑步状,问‘小明在操场上……’。
我原本写的什么我忘了,只记得改好后给母亲看,反反复复改了很多次,平时九点半就睡觉的我那天熬到很晚。
小明在操场上做游戏、小明在操场上和朋友玩、小明在操场上踢球、小明小明小明……
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更给不出吕老师想要的答案。答案只有自己的,自己的却不得别人赞赏。儿时觉得自己愚蠢是因为给不出别人想要的答案,现在觉得自己愚蠢是因为为了给出别人想要的答案而问不出自己的答案。
母亲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腿,把练习册扔到我脸上,愤怒地说‘我不管你了’。练习也就那样没再改动,之后吕老师说的正确答案是什么,我记不得了,因为那种题目的答案根本不重要,无论对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来说。
小二除了这些难受的事情,还有其他令人愉快的。
比如郑辰逸一如既往地和我一起上学放学,潘黎还是会偶尔粘着我,我的堂哥堂妹们会在放假时候从成都到这个乡村般的地方来找我玩,还有我两三岁的表妹会在周末的时候和我一起到附近‘城’里的游乐园中骑马。
舅舅抱着她看,我坐在马身上,马翘起前腿和另外一只马打架。我哭,然后父亲母亲急了,然后养马人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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