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芬接旨!”
未至午时的阳光似乎一下子变得灼人起来明晃晃的映得那黄缎镶裱的圣旨愈耀眼。[]没有广告的仿佛一刹那间那空旷的庭院便黑压压地跪满了人。跪在最前面的少女一袭藕荷色的衣衫精绣着拥有柔和线条的白莲美玉坠腰璎珞垂颈那样华美大气的装束此时此刻衬得这娇小的人儿分外楚楚可怜。
拥挤的庭院静寂得庄重庄重得凄凉。随着太监公鸭般的嗓子将圣旨念毕杨芳芬紧咬下唇颤抖着伸出那如削葱般的十指接过那沉重的、烫手的、宣判了她命运的圣旨:“臣妾……领旨……谢恩!”欢呼声响彻整个庭院其中叫得最响亮的当属继父苏彦伯没有人听到——抑或是理会——她喉咙中深深掩抑的一声哽咽。
宜芳公主一道圣旨仅仅是一方写了字的绸缎就让她杨芳芬这个小小的宗室女升作万人瞩目的公主。
可是这尊贵的名号下面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冰雪胡边天高地远的草原;马嘶风啸银亮染血的长刀……蛮夷坐在帐中皮毡上喝酒吃肉、鲸吞牛饮正等着大唐给他们的大王送来和亲的公主!
不不要!
这一句“不要”说得再坚决再凄怨也决无丝毫用处。三天后宜芳公主杨芳芬便要被送往朔北的奚族做奚族的王妃!
时间是天宝四年她只有十六岁。
新月如钩。
只有在这样的夜里杨芳芬才会禁不住去回想从前的日子。
雍容华贵的美妇挽着身边俊朗男子的手习习春风接春暖啾啾鸟语迎春欢。她和哥哥姐姐们跟在后面在长安城郊踏青……
那样的日子早已消逝得不留丝毫痕迹。
父亲杨慎交早已故去母亲长宁公主在外祖母韦后因谋反被杀后难免被逐出京城的命运昔日的万贯家财呵过眼云烟一场罢了。
不远处长宁公主看着新封为公主的小女儿那坐在花树下的身影是那样的纤柔娇弱她移步到杨芳芬身畔蹲下身揽住了少女的肩膀。
无眠的夜。无权无势的长宁公主现如今回护不了女儿如有可能她宁愿自己下嫁也不愿让芳芬嫁入那豺狼之地!
辘辘的车轮碾过尚未解冻的朔方大地。车内的杨芳芬脂粉不施却不减她温婉的容颜而那眉间藏着的悲戚是再多脂粉也抹不去的。
“禀公主再有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便到虚池驿了在那里歇宿一晚明日再起程公主意下如何?”车外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护驾官员向她恭敬温和地禀报着。
“忠伯觉着怎样合适便怎样安排吧。”在这个慈祥的官员面前十六岁的小公主不愿也不懂得如何去摆公主架子。
下车侍女将她扶入狭小的虚池驿门内门外是一样的冰寒前来接驾的官员眼神也无故凄凉起来。她冻得打了个哆嗦拉紧身上披风轻声问:“这儿何故如此荒凉?”
忠伯应道:“公主怕是不知过了虚池驿便难再见到我大唐的面孔了。”
这些天来积攒的悲痛霎时间全都涌上了心头像一把冰做的刀子剜着她的心既痛且寒让泪水簌簌地浸透了她凝脂般的脸颊。
“笔墨……伺候……”终于哽咽着杨芳芬勉勉强强地吐出这一句话来立时便有侍女研好了墨舐好了笔双手呈上来。[超多好看小说]
她抬臂不消太多思索那娟秀的字迹便已题上了虚池驿破烂的墙壁笔笔锥心、字字泣血!
“出嫁辞乡国由来此别难。
“圣恩愁远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颜尽边隅粉黛残。
“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
听得马蹄铃声由远至近杨芳芬悄悄将车帘掀起一条缝向外望去。在漫天的尘土中奚族的马队正向他们驰来。她的心跳骤然因恐惧而加慌忙放下车帘。
转眼间那领头的来人已与忠伯用奚族语说上了话。多亏这一路上忠伯的教授对于奚族语杨芳芬已是听得懂说得出了。来人竟是奚族王子李克捷他的语气中带着北方蛮夷特有的狂放却又是彬彬有礼的足见奚族对这次同大唐联姻的重视。
杨芳芬略略松了口气。可是连王子都已有这么大那自己要嫁的奚王该会有多么苍老?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车帘忽地被人掀开了只听李克捷道:“千里迢迢前来迎亲还请一睹公主芳容。”
忠伯想拦没有拦住只得任由他掀开车帘向内探视。
杨芳芬惊怒交加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奚族男子俊朗的脸颊。
被朔北风沙磨砺得棱角分明的面庞刚毅的鼻梁上方那对棕色的眼睛简直能照亮整个车厢。
在他目光的笼罩下她整个人便似泥雕木塑般动不了分毫那目光是好奇的、鄙薄的然而随着两人的目光渐渐交汇他眼中的鄙薄悄然褪尽。
“教公主受惊了。”放下车帘有一缕道不清缘由的的笑意浮上了李克捷的嘴角。
二十岁的奚族王子眼中所看到的公主让他想起父王帐中掳来的唐人所描绘的一种花——江南水乡的莲花。
杨芳芬从未想过自己的笑容也可在这冰雪胡边绽放。
“你看今晚的星星很亮。”李克捷平躺在草地上侧头看了看坐在大石上的宜芳公主微笑着道。
“嗯在长安其实也有这样亮的星星。”杨芳芬忆起故国免不了又是轻声一叹。
李克捷也叹了一声。感到那棕色的双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小公主的脸颊涌上两片红潮故意不去与他对视。
不远处马车在那里停驻车上众人已然睡熟。
“父王会让你过得比长安的皇宫还要舒适我美丽的公主。”良久李克捷郑重地道。
杨芳芬有些憧憬又有些惧怕:“那奚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李克捷没有答话那性情捉摸不定的父王喜怒无常慈祥时是和蔼的好父亲、好丈夫怒时却是杀人如草芥的……他敢告诉宜芳公主这些吗?
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一个拥有王者之尊的人。”
“嗯……我本宫将是他的第几位王妃呢?”到底只有十六岁她半存的孩子心性促使她这样问道还特意用上了“本宫”这个很有气势的自称。
李克捷用目光品味着那小巧的鼻、小巧的唇还有那盈盈的眉眼沉吟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父王在娘亲之前纳过几位王妃。不过你放心你是尊贵的大唐公主又生得这般美丽父王他一定会喜欢你。”说了这句话他心中竟有几分不舒服宜芳公主只怕成了父王帐中又一盆用来观赏的花草。而他李克捷还从未纳过一位待他有夫妻之情的妃子。
听得奚族男子毫不掩饰地称赞自己的美丽杨芳芬垂抿唇而笑小小的心底有喜悦在丝丝流淌。
可她却不得不提醒自己:你要嫁的是奚王李延宠不是王子。
阳光明澈风却依然有些凛冽。
虎背熊腰、须花白的奚王李延宠站在帐外迎接大唐的宜芳公主。
大唐想用眼前女子换取多久的和平?半年、一年还是五年、十年?野心极大的奚王暗暗思忖哼不会太久只待自己粮草足、兵马肥……想归这样想眼下奚王依然保持了一个笑容按照草原上的礼节极为隆重地为宜芳公主一行接风洗尘。
杨芳芬心下忐忑不安胡人的菜品本就粗糙再兼之初来乍到的心神不宁她更是吃不进去。若是不出意外她的婚礼就在今晚。
谁也没有想到酒过三巡俊朗的李克捷王子会突然上前跪请大王赐婚所求女子正是金枝玉叶的大唐宜芳公主。
“尊贵的父王儿臣恐父王身子操劳故请许儿臣代纳宜芳公主为妃还望父王恩准!”
一语甫毕席上所有贵族高官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最震惊的当属杨芳芬她脑中空白一片只是拿眼睛望向李克捷恰迎上他递向她的一缕淡淡的笑。
她心里何尝没有盼望过李克捷才是奚王而不是那已年近花甲的李延宠。
奚王心中飞地盘算着算清了利弊他微笑着准了儿子的请求传下旨意令他们在三日后成婚。
就在这时素来温敦的忠伯高声叫了出来:“大王这样做莫非是瞧不起我大唐的公主么?!”
奚王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忠大人这是说哪里话我儿与贵国公主才貌相当可堪绝配。”
忠伯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隐藏的冰冷的威胁。罢、罢、罢!惹恼了奚族王所有的和亲准备便是前功尽弃!
“让我来。”
清晨朝阳透过帐子的缝隙溜了进来几线明亮浸染了帐内的空间。杨芳芬坐在铜镜前刚举起梳子便有一只宽厚温暖的手将梳子拿了过去。
她有些好笑地看那双握惯了马缰的手笨拙而又温柔地替她挽起髻那一头乌云在他的指间不听话地东躲西藏。她莞尔一笑再定睛看向自己的倒影时李克捷竟已把她的头挽作胡人男子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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