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吧，鹰（1 / 1）

周六的上午一个有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耀着的周六的上午南新县的街头是繁华而温情的。没有广告的音像店的录放机开得很响：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小燕子赵薇的嗓音又甜又软追逐着满大街行人的脚步尽情缠绵。沿街店铺的门快要被挤破了逛街的人们像鱼一样穿梭。阳光多么好。多么好的阳光。念秋把手兜在短风衣口袋里悠闲地穿过新建的街心广场。广场的中心有一个巨型雕塑是一只凌空飞起的鹰鹰的翅膀张得很大像有风掠过的样子。显得特别的是鹰的眼睛念秋搜寻到所有关于鹰的记忆几乎所有鹰的眼睛都是凶猛的暴戾的而这只鹰的眼睛是平和的包容的。念秋很多次把这只鹰编进片子中在《念秋专栏》里片头的第一个镜头就是鹰的特写再次是鹰眼的特写。电脑动画做得动感十足鹰平举着双翅一飞冲天两只鹰眼俯瞰着南新县城然后是飞快替换闪烁的画面镜头——浓缩着南新县近年展的精华。念秋从广播电视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小城不过才三年但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这座小城她爱这座小城蓬蓬勃勃的一切。关于小城的消息念秋是清楚的：又有一家上市公司在南新县落户；穿境而过的高公路正在兴建；今年1——1o月财政收入逾3o亿……她是记者《念秋专栏》的出镜记者全县最受人关注最火爆最隐秘的新闻她都了如指掌。雕塑附近的音乐喷泉把轻雾一样的水气洒过来轻柔的音乐伴着远远近近小燕子的歌声听着听着总感觉哪边在跑调。

念秋迎着上午1o点钟的阳光轻快地走着。黑色的采访包贴在活力十足的灰白牛仔裤上今年最流行款型的手机挂在她的脖子上荡啊荡。她有一头干净爽利的短衬着白皙而略带书卷气的脸看上去像个清秀的男孩。

玉春饭店就在眼前了念秋忽然感觉到一丝沉重。最近玉春饭店在《念秋专栏》频频上镜念秋之所以一次次地将它列为栏目的头号话题是因为这个有着5o年营业史的国营老字号饮服公司正面临着改制的阵痛。玉春饭店是目前南新县最后一个改制的企业因为遗留的问题多牵一势必动全身政府试了几次都未敢贸然动手。在媒体的竞相报道下有关玉春饭店改制的话题被炒得很热几百万双眼睛都盯着这架在形势的冲击下哐铛作响的旧机器都想看看经历了改制重新组装后它究竟能出新到何种程度。《念秋专栏》一直在跟踪报道第二期快做完的时候念秋接到了韩经理的电话。韩经理说：念秋阿姨对你倒倒肚里的苦水儿。念秋问：出了什么事？韩经理说：我们竞聘上岗的时候一个落聘的职工戚华鼓动几个人闹事还扬言说要打我。到了这个岁数我只想站好这班岗就退了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泼皮耍赖。不怕你笑话阿姨真是有点吃不消。念秋问我能见见这个人吗？韩经理说这个人诨得很我怕你吃亏。不过你要真想现一点素材我就试试看。

念秋走进那两扇朱漆剥落的木制大门看见吧台的服务员她笑着用手对楼上指了指就径自来到经理室。经理室有点乱靠墙堆着几箱啤酒韩经理正和财会人员核对帐目。看见念秋进来拉过一把椅子让念秋坐了又亲自沏了茶才面露难色地说叫人带了口信给戚华又打了电话给戚华的妈说好上午十点半来见面的也不知他会不会来？念秋拿出笔和本子说您别急咱们边等边聊吧我想先了解一些情况。韩经理叹口气说：我都是当人了头一回被一个小青年弄得下不了台这个家是越来越不好当。戚华是顶父亲职进饮服公司的饮服公司就经营着这么个饭店7o多号人采买烧煮各个岗位都人满为患再加上戚华本来就是小混混于是整天无事生非月月就等薪。这次竞聘他得分最低结果他带头这么一闹全体职工人心浮动看笑话的观望的嚼舌头根子的什么都有。

念秋正要采访几个细节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韩经理与念秋迅对望一眼站起身开了门。门外站了个很精干的年轻人板寸头国字脸着一身很时行的暗条纹深色西装。他稍稍抬起下颔有几分冷漠又有几分不屑地注视着房内的两个人。没有广告的念秋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字：酷。酷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念秋以为这个人就是戚华了没料到韩经理愣了半晌问道：你是——？酷酷的年轻人把手插进裤兜抬了抬眉冷冷地说：你们找戚华？我是戚华他哥戚强戚华有事让我来替他受罚。说吧什么事？韩经理正要介绍念秋念秋已经站起来说我是电视台的念秋因为我们正在报道玉春饮服公司改制的情况又因为你弟弟的一些事情所以想深入了解一下他的想法这样对我们揭示主题可能更有说服力……戚强把头一扬蹙紧眉：你就是念秋？《念秋专栏》的记者念秋？报道木乃伊怀孕的不也是记者么？谁信？你们不就会天花乱坠地给这个社会涂脂抹粉么？你们还会什么？你懂得下岗工人的思想？你了解他们的内心？你莫名其妙地要戚华来听你的政治说教？你以为你是谁？！戚强边珠带炮地一阵问然后丢下一脸尴尬一脸委屈的念秋回过头对韩经理说：您放心戚华再不会给您添麻烦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你不下戚华的岗戚华最终也只有下岗一条路——你这个饮服公司早就该改了。戚强说完转身就走留给两人一个冷冷的稳健的背影。

回到台里制作小林正趴在键盘上编节目摄像大牛在一旁拿把把刷子仔细地清理摄像机上沾附的灰尘。电视台难得有常规的休息日。念秋把采访包往制作台上随手一搁无精打采地坐在旋转椅上愣。小林摁下暂停键转脸看念秋说念秋今天怎么啦？脸阴得这么难看。念秋叹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样子。大牛抬起头问：见到人啦？被那小子骂了一顿？要不要让我们曝曝光出口气？念秋轻轻摇头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报道缺点什么？小林和大牛同声问缺少什么？念秋没有正面回答自言自语地说：他说的好象有那么点道理。大牛和小林面面相觑问：什么有道理没道理的你倒是说清楚嘛！

星期一早晨《念秋专栏》摄制组接到台里通知手里的活先放一放马上随县长去六岭乡采访县里组织银企联手向特困孩子献爱心。几个人扛着机器赶到政府大院五六辆车已经准备就绪。在车上念秋从秘书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六岭乡蔡村蔡大勇两年前与妻子离了婚后来女方嫁到外省留下一儿一女归蔡大勇。为三峡移民建新房的时候蔡大勇开个拖拉机运运水泥沙子之类的。有一天夜里与工友多喝了几杯往回赶的时候不知怎么连人带车翻到了河里。蔡大勇一死可怜了两个孩子断了生活来源。9月份开学学校免费接纳可往后的日子只有指望各方救助了。县里得到消息一刻也不耽搁地召集了几个单位商量援助方案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行动。听完了介绍念秋和摄像编导简要地交流了采访计划。车到蔡村一行人下了车念秋抄起话筒对着镜头报道了一下现场情况。来到蔡大勇家见到两个孩子县长询问了孩子的饮食起居然后几个单位负责人把书本钱物交到孩子爷爷手里。现场十分感人年迈的老人抖索着双手老泪纵横地要给县长下跪被县长拉住了。两个孩子眼泪巴巴地看着这一群人孩子的眼神让念秋心痛。等人们开始往车的方向走念秋忽然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把几百元钱塞到孩子手中。大牛把镜头调过来对准念秋一挥手挡住了她不喜欢这样露骨的张扬。

匆匆地赶到台里看回放画面效果十二分的好。忽然念秋喊停她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小林把带子往回倒于是念秋看见一个酷酷的青年夹在人群中念秋叫起来：戚强！大牛把头伸进来：这小子当时躲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念秋问：他哪个单位的？那天把我气糊涂了！大牛和小林几乎同时张开嘴说难怪！！大牛说：他呀！烟草局办公室主任头号冷面杀手也是一个怪人你败在他手下不奇怪不奇怪！念秋不以为然：他有三头六臂？会呼风唤雨？还是能上天入地？小林说这家伙有三大特征：第一聪明过人这在圈内是出了名的；第二冷血清高不苟言笑再加上长得挺帅人送外号冷面帅哥；第三对女色不太感兴趣快三十岁了还孤家寡人一个。念秋夸张地皱起眉：你说的也太玄了吧？好象琼瑶小说的男主角。大牛抱着胳膊对小林挤挤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是呀！这等杰出的人才有没有兴趣征服呀？念秋白了他一眼说去去去谁跟你嚼舌头

11点钟的时候念秋正趴在电脑前赶写采访稿忽然胸前的手机叫起来念秋抓起一看是一条信息：丫头下班后我在你对面的茶楼等你有没有胆子放马过来？没有署名像是谁搞的恶作剧。念秋有点气愤：谁这么没有礼貌？推开窗子望过去望江茶楼开始有顾客出入念秋想去就去到底看看你是哪路神仙！

下班后念秋走进望江茶楼环顾四周除了一些熟人和她点头打招呼没有现什么蛛丝马迹。正踌躇间服务生走过来说念秋小姐有客人请您到3号包厢。念秋走到3号包厢门口敲了敲那扇制作考究的门。门开了站在门边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微笑。是你？念秋猛然有种被耍的感觉她很被动地站着想着是进还是退？戚强挑了挑眉眼睛锐利地逮住念秋的目光：你怕我？！念秋挑衅地看一眼戚强很坚定地跨进房间抽出把椅子安安稳稳地坐了不紧不慢地问：说吧什么事？戚强忽然大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笑得头都在抖动。念秋开始有点莫名其妙后来就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终于想起在玉春饭店戚强也曾一脸冷漠地问过同样一句话。她恍然大悟：你报复？为了报复你使出这一招让我听从你的召唤？！她愤愤地站起身要离去戚强双手举在半空作制止状脸上终于露出很阳光的微笑。戚强说这是我今天第二次看见你本来我对你不感兴趣记者不就会吹喇叭么？但后来觉得你很特别。服务生推门进来戚强要了几个茶点又吩咐炒几样菜也不管念秋同意不同意替念秋点了杯珍珠奶茶自己则要了两瓶啤酒。念秋有些恍惚地看着戚强的背影忽然来了兴趣她要看看这个聪明又冷漠的怪人到底怎么个怪法。她坐下来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戚强临窗而立看一会窗外的街景回过头轻描淡写地说：看不出你还挺有爱心有爱心的姑娘让人觉得可爱。念秋立刻想到六岭乡那两个孩子的眼神就像想起自己的童年一样内心丝丝缕缕地痛楚。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将这种感觉对这个冷漠的人说出来。念秋9岁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妈妈把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虽然两个哥哥不是妈妈亲生但一样要吃饱穿暖求学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苦透了……念秋深深叹一口气对戚强说：你是城里长大的你不了解农村穷人家的孩子。戚强认真地看着念秋缓缓摇头他想象不出这个被光环笼罩的现代味十足的女孩也会有辛酸的经历！旋即念秋就笑了说现在都好了家乡变化大我大哥在城东开了个酒楼我妈和二哥住一起二哥承包了望云山种果树收入很不错。我呢现在这样子也让我妈放心。戚强干了杯中啤酒赞同地点点头。他很少说话偶尔笑一下更多的时候他不露声色地看着念秋若有所思但那双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里常有晶亮的东西倏忽一闪念秋知道他在研究自己。她吸着奶茶忽然有点迷恋这种被人研究和欣赏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观众给她的。奶茶泛起甜甜的泡沫念秋的心像是被塞满了鼓胀起甜甜的轻飘飘的感觉。

念秋从茶楼出来听见有人喊她抬起头看见大牛和小林挤在楼上办公室窗口向自己扮鬼脸。这两个鬼精她在心里暗骂。上了楼大牛和小林夹道相迎大牛涎着脸：征服得怎么样了？念秋脸上有几分热手一挥说我先申明是人家主动约的我！小林一脸坏笑：我们又没说你约他21世纪了还注重这个？！

此后念秋的眼前总有戚强的影子。他们有时约好在街转角的茶厅见面或者在电话里聊上一阵。渐渐地念秋觉得这个冷血怪人其实既不冷也不怪只是每次说到他的工作或者谈到比较激进的话题他总显得有一丝焦虑。有几次他们穿过街心花园去约好的地方喝茶戚强总有意无意地眯起眼睛看雕塑。念秋说我喜欢那只鹰它让人充满漏点和挑战。戚强含糊地应着。念秋恍惚觉得在戚强内心有一种不堪碰触的东西隐隐作痛。念秋爱上了这种带伤感的东西。

念秋的大哥说酒店缺人管理念秋熟人多叫她帮忙找一个有经验的。念秋想起了戚强的弟弟戚华。她找来戚强说给你弟弟一个再就业的机会。戚强拿起手机一串号码摁过去戚华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嫂子真不错哥你没看走眼。帮我谢谢嫂子我肯定卖力干。念秋站在戚强身边戚华的大嗓门她听得很清楚。戚强看着念秋笑得闪烁其辞。他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对戚华说：你小子就会嘴甜人家就站边上呢八子没一撇小心人家听见。戚华还在电话里嫂子嫂子地叫戚强没奈何关了手机。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都觉得心慌慌地跳蜜糖一样的幸福感麻麻地流满了全身。

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公开了。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念秋也敢小鸟依人地拽着戚强的胳膊被戚强领着满大街横冲直撞。大牛说我靠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小林讨好地在念秋跟前献媚：念秋哪天南新城的小伙集体自杀你可负得起这个责？念秋大笑说谁让他们没戚强那么酷。小林假装晕倒。戚强在花园新区临街的五楼订下了一套新房因为念秋说她喜欢看这座小城日新月异的街景。开始有人向念秋讨喜糖念秋说还早还早笑得像春风里绽开的迎春花。

玉春饮服公司改制的专题片做了三期。饮服公司改制不久政府招商部门三上广州终于招来个财神爷二话不说把玉春饭店买下了准备投巨资改建成星级宾馆。这样一来嗅觉灵敏的媒体又逮了条活鱼。念秋想真是天助我也进行了三期的改制报道终于借此来了个漂亮的收场。

日子在念秋马不停蹄的采访和马不停蹄的恋爱中过去了半年转眼春天就到了。有一天下午念秋接到台里通知说县里组织青年报名去支援西部开政府门口正排长队报名呢快去拍点资料。几个人赶到政府报名的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进去念秋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花名册随意地翻猛然现戚强的名字赫然在目。大牛想必也从镜头中看见了抬起头问：戚强也报了名？念秋默然不语旁边的工作人员答：是啊这次有很多优秀青年主动要去西部你们真该采访他们。大牛急了把念秋拉到一边：你们之间没出什么事吧？戚强单位那么好工作又清闲光年底奖金就一两万人家想进都进不去他干嘛要走啊？念秋咬着嘴唇摇摇头说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大牛惊问：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没征求你意见？

下了班戚强找到念秋。满腹心事的样子。念秋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戚强说怕说了你不让我走。选上了？选上了。要去几年？两年。什么时候走？星期五早上8点政府门口集合派车送去。沉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念秋终于哑着嗓子说：你走吧我明白了我在你心里太微不足道。戚强一把揽过念秋狠狠地吻她说念秋你别。你对我太重要了我必须要挑战自己你懂吗？在烟草局我闲着荡着很痛苦你知道吗？我要干点象样的事情才配得起这么上进的你你怎么会不理解？！念秋面无表情久久无语。

星期五。窗外的鸟儿在欢歌栀子花的馨香带着夜露的清凉一阵阵地飘进房间。念秋赖在床上她一遍遍地抬起头来看钟想想今天没什么采访任务便拿起电话向台长告了假。请完了假又躺下了隔一会儿又坐起来。她把戚强的话像口香糖一样反复回味和咀嚼越咀嚼就越牵挂到后来内心满满的都是这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她“忽”一下掀开被子看一眼钟已是7：4o她飞快地穿衣洗漱匆忙而急迫地出了门。

满腔热情地赶到政府门口几辆车已绝尘而去。巨大的失落像石块一样砸过来念秋靠在墙上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她缓缓地往回走大街上杂沓的脚步零乱无章。忽然胸前的手机响起来念秋迅地接听戚强低低的声音响在耳畔：念秋抬起头看见广场的鹰了吗？这个城市像鹰一样优秀她同样需要像鹰一样优秀的人才。等我两年两年后我将是你的骄傲。

念秋抬起头看鹰。阳光倾泻而下鹰平举着双翅那矫健的身姿在阳光下多么优美。念秋靠在临街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墙上对着手机轻语：飞吧鹰。让我们一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