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宸的红人啊,宋海峰是贡开宸一手提拔的啊,宋海峰出问题,贡开宸能没问题吗,
至少他应该负领导责任啊等等等等。社会的关注和批评并非全无道理。但实际情况
自然要比人们所议论的复杂得多。这也难怪,信息不对称嘛。但在这种情况下,无
论怎样,贡本人应该谨慎才是,至少不该再去过问,再去“沾包”了。
贡开宸这时要下车。焦来年忙回身去按住车门把,万分恳切地说道:“贡书记,
如果您连小眉的事都觉得不该过问,那么,就更不该来过问宋海峰……您这时候来
接触他,了解您的人,会说您是为了党的事业,千方百计地挽救一个年轻的高级干
部。可不了解的人会怎么想……况且,这儿有中纪委的同志在坐镇,您不来做工作,
也是完全可以说得过去的……”
贡开宸却用力拨开焦来年的手,自己打开车门,向车下走去。焦来年极伤心地
愣住了。
一直等到贡开宸快走到那个老漆斑驳的大铁门前了,焦来年才追了上来。没想
贡开宸也在铁门前站住了。他回头来问焦来年:“你也没向中纪委领导报告,说我
要上这儿来做一下宋海峰的工作?”
“没有……”
“现在打电话报告。”
“贡书记…”
“报告!”
焦来年犹豫了一下,刚拿出手机。这时,大铁门咣咣地启开了。出来两位专案
组的同志。他们一定是听到门外有汽车声,然后又从楼上的窗户里看到这么一辆为
国内高级党政干部使用的高档奥迪车,猜测是相当级别的重要人物来此“探营‘
(?),经过一番商量,决定下来看看虚实。他们当然都认识贡开宸,一时间,都
很感意外。”贡书记?请……请进。快请进。“贡开宸却没应邀。拥有几十年政治
工作经验的他,当然非常明白,这种特定时刻,做事的分寸一旦把握不好,后果的
确难以设想。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们等一下。
这时,焦来年只得赶紧走到一边去,拨通中纪委的电话。很快有了答复:“他
们同意了……”贡开宸没等焦来年再说第二句话,便大步走进了大铁门。
几分钟后,专案组的同志急促地敲着宋海峰的房门,告诉他:“贡书记来看你
了。”宋海峰压根儿不相信这时候贡开宸还会来“看望”他。他依然一脸病容地躺
在床上,任凭专案组的同志怎么敲门,也不动声色。他只认为是这些同志想方设法
在“蒙”他进食而已。但很快他便听到贡开宸自己的叫门声:“宋海峰,开门!”
并夹带一下很用力的砸门声。宋海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心猛烈地跳动、他不相
信贡开宸会来看他。任何人在这时候都会远远地躲他。他来干什么?真是他吗?但
贡开宸的声音,还有那一下有力的砸门声,应该就是他……要知道,换一个人,谁
都不会这么“砸门”的……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贡开宸的叫声:“宋海峰!”
是他!
宋海峰一下站了起来,呆了一会儿,慌慌地收拾一下衣服和头发,又去略略地
整理了一下床铺和桌子,走去开门。
脸色明显苍白。神情明显僵硬。无限的委屈和极度的忐忑,在绝望和挣扎中来
回探寻生路。但从表面看,应该说还是平静的,嘴边也总在掠过一丝丝淡淡的苦笑。
好长时间不说话……“没什么话要跟我说?”贡开宸问。
这时,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专案组的几位同志正通过一个监视器在密切注视
着他俩的谈话。他们在监视器里看到宋海峰是这么回答贡开宸的:“……我还有什
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必要说?当时要处置大山子冶金总公司属下的一些中小企业,
张大康通过一些人来找我……”
贡开宸问:“通过谁?”
“通过一些人。”
贡开宸问:“通过修小眉?”
“……这您就别问了。他通过一些人来找我,希望我能为他在大山子总公司之
间搭个桥,他想收购一部分中小企业……我觉得这个做法,都是符合当时从中央到
地方各级党委用红头文件批准的政策的。”
贡开宸问:“中央政策的基本精神是什么?要在这种收购和参股中,使国有资
产保值,增量。但是当时,大山子却流失了六七个亿的国有资产。”
“我只是介绍他们认识。他们具体怎么操作,我没有参与。我从来没有对大山
子总公司的任何一个领导说过,要他们廉价出售企业给那些大款。”
贡开宸问:“你收了张大康多少礼?”
“我不认为这是收礼,更不认为这是受贿。只是朋友之间往来。他到我家。我
也请他吃饭,我也送他名人字画……”
贡开宸拍案而起:“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你是执政党的省委副书记!你当然
可以有朋友,你也可以请朋友吃饭,你更可以送朋友礼物,但你不能搞这种物质交
换……”
“我没有搞交换。”
“当时你知道张大康在压价收购,你没有去做工作。为什么?”
“这是谁说的?完全是诬蔑!请他们拿出旁证。”
“当然有旁证。”
“可以啊。请旁证说话。”
“大山子冶金总公司领导去找你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去的。”
“我记不清了。我根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
“当时在场的还有大山子矿务局财务总管言可言!”
宋海峰一愣,不说话了。
“你儿子十六岁就去美国留学……”
“这件事跟张大康完全没有关系。”
“跟谁有关系?谁资助的?”
“你夫人承包了省里三个地级市的街头广告灯箱和街头广告的制作,又插手了
一条高等级公路的发包。而这条高等级公路的发包最后给国家造成了一个多亿的损
失……”
“这些事我完全没过问。事先也不知道……”
“海峰,跟你说起这些事情,我心情很沉重,很惭愧。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
沉重、”不惭愧?你拉着郭立明到处去活动,为什么?你利用郭立明的身份去沟通
方方面面的关系,难道也是别人对你的诬蔑?“
宋海峰慢慢地低下头去:“组织上就不该查一查你的这些非组织活动?当了省
委领导就不该接受组织的监督和检查?”
宋海峰的头垂得更低了。
“要学会从头开始自己的生活。从头来。懂吗?!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责任心,
就配合组织搞清自己的问题,认真忏悔自己给国家给党给人民所造成的损失,接受
组织给予的任何处分,抬起头来,从头开始,重新做人。绝食吓唬不了任何人。绝
食也解决不了你后半生的前程问题。海峰啊,不要一错再错了!重新选择生活,对
你来说也许是痛苦的,但这也是你惟一的出路2”说着,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
起来。
宋海峰浑身颤抖起来。
“还有一点,也并非是不重要的。你还应该帮助组织上搞清楚其他人的问题。
不管涉及谁,你都应该说清楚。隐瞒,是不可能久远的!”说完这句话,贡开宸便
不再管宋海峰如何反应,只顾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门。推开宸门的时候,差一点碰着
了一直在房门外守候着的焦来年。门外还有两位专案组的同志,他们是来给宋海峰
送饭的。贡开宸从他俩身旁走过时,颔首向他们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他们把饭菜
送过去。那两个工作人员当时还犹豫了一下:难道贡书记这么“训斥”一通,宋海
峰就肯张嘴吃饭了?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么?他俩迟疑了好大会儿,才端起盘子走到
房门前,试着推开宸门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开始宋海峰没动弹,但不一会儿,却对
他俩轻轻地挥了挥手,做了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居然没像前几回似的,生硬地让
他们连盘子都拿走。他们看到事情有转机了,便赶紧走了。听到门扇轻轻碰上,宋
海峰微微一震,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已然关上了的门,再回过视线来看看这一盘精
致的饭菜,迟疑着,犹豫着,终于去拿起了筷子。但当他的手一接触到筷子时,一
阵硬咽涌出,他紧攥着筷子,用力戳住桌面,头一低,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正如专案组那两位同志担心的,贡开宸对宋海峰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撼人心
魄”的话,能震慑住“老练”“精明”的宋海峰吗?但他们却不知,贡开宸的到场,
本身就是一桩“撼人心魄”的事。宋海峰是懂得此举的内在含义和它的全部分量的。
贡开宸即便什么都不说,只要往宋海峰跟前一坐,他来海峰就应该明白,何去何从,
已非同一般了……
宋海峰还是“懂事”的……
这时,从窗外传来大奥迪启动的马达声。满脸已布满泪水的宋海峰忙抬起头,
好像是在追寻那对于他来说曾经是那么熟悉的曾拥有过的一切。但汽车声终于慢慢
远去。院子里的大铁门很响地关上了。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哭了,但也呆
在了那里。
大奥迪缓缓驶出山口的时候,潘祥民打电话来询问情况。焦来年低声告诉贡开
宸:“……潘书记请您说话。”贡开宸一动不动地坐着。焦来年怯怯地叫了声:
“贡书记……”贡开宸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焦来年看到贡开宸紧抿着嘴,铁板着脸,
大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神情无比地复杂。一直到车子开进城圈,贡开宸始
终没动弹一下,始终没有再跟焦来年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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