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听他一家谈吐如此,想来这镇上人也是半斤八两,他父子说话时,她若不是扶着门框,只怕当场就要晕倒在地。
那家人家急着要卖,青叶急着要买;卖主有诚意,买主有现银;借宿的主人家自愿做了中人,因此当场便敲定价钱,给付了银子,签了字画了押。皆大欢喜。
怀玉在高员外家看了一场杂戏,因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秀若兰芝,一表人才,立于看热闹的人群中俨然是鹤立鸡群——夏西南语。总之因为怀玉太扎眼,因此被高员外奉为上宾拉去喝了一场喜酒。
酒席间,高员外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敬酒,打听了一番怀玉的年纪籍贯、在何处发财、家中可有娶亲等,后又有意无意提起他家尚有待字闺中的小女一名,芳龄仅一十七岁;还道家中空房屋有许多,若是愿意,可搬到他家中来住云云。怀玉起初只笑着打哈哈,后头索性装醉,一群人白吃白喝后又得意洋洋地晃悠了回来。
怀玉回到借宿的主人家时,青叶正在打扫她的新茅草屋。西风与他的同伴——名为北风的那个也在卖力干活。西风在门前拔杂草,北风正在给屋后的露天茅房垒石墙。因茅房的石墙太矮,从外面能看到人的上半截,因此要再垒两圈石头上去,把石墙加高些。房屋里的杂物已被人家的几个儿子帮着拉走了,山墙旁的两剁干草麦秸也果真送了她。青叶瞧着空荡荡却也整洁的屋内,心里渐渐地好受了些。
因西风北风干活卖力,不出半日,茅草屋便被收拾得焕然一新,青叶想着等明日换了门锁,叫人帮着把包袱行装等都搬运过来,再到镇上去采买些桌椅床铺便可入住了,固然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但却也有几分欢喜几分如释重负。
待看见怀玉回来时,她心里却不由得慌了,与他目光一旦相接,便急忙转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幸而他只笑了一笑,于周围无人时贴上前来,半眯了眼,在她耳畔轻轻问了一声:“小大姐,你这回真的要留下来啦?”其后再也没说什么。
小大姐青叶听他的语调,不知为何,无端端地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大姐青叶又想,今后要在这高楼镇安家,因此不可对这镇子有偏见,万事须得从好处去想。
譬如这镇上的风,是如此的粗犷狂野;譬如这镇上的沙尘,是如斯的磅礴壮观;这茅草屋,是如此的接地气,犹如蹲在家门口歪脖子树下喝面疙瘩汤的村妇一般让人看着亲切;这石头垒成的露天茅坑则充满了野趣,蹲茅坑时可以看看粪堆里生出来的小花儿,也可以瞅瞅墙缝里长出来的小草儿;至于道上的那几条咬人裤腿的疯狗,还是如此的……呃,丧心病狂。
晚饭吃完后,天还未黑透,青叶一时无事,便拎上灯笼又溜出去看去她的茅草屋,茅草屋与借宿的主人家近得很,仅隔着一条细小的胡同,出门右转便是。
青叶抱膝坐在自家茅草屋的门槛上抬头看天上星子,因是十月头上,有星无月,星子既亮且大,似乎伸出手便可触及。青叶闭上眼睛,遥想今后的日子。
今后,在这镇上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再找个忠厚老实的相公,不用像他那样好,只消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一同早起去田间劳作,傍晚再一同归来。相公坐在灶前烧火,她则掌勺煮饭菜,无事时说说邻里间的闲话,将来再养三两个小娃娃。等小娃娃长大各自成家后,她与相公两个便拄着拐杖,携手去田头屋后闲逛。如此,这一生也算完满了。
那,他将来会怎样呢?可会想起从前那个与他哭过笑过纠缠过的青叶?兴许会想起,兴许不会想起。
青叶坐在门槛上弯起嘴角轻轻地笑,眼角却有滚滚热泪淌下。晚风撩起发丝,发丝拂过脸庞,有些微微的痒。青叶伸手去理发丝,却摸到一个人的眼睛眉毛,吓了一跳,慌忙睁开眼,正对上怀玉的眸子。他的脸离她极近,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来了。适才使她的脸发痒的不止风与发丝,还有他的鼻息。
怀玉伸手替她擦去眼泪,笑问:“又哭啦?”
青叶点点头,哽咽道:“这里太破太旧太脏,不甘心。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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