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柬之对身后的冷嘲热讽既不当成羞辱而生气,也未当成赞赏而高兴,顾自走进厅里,对还在厅里候着的侍婢吩咐道“你先下去,我与二公子有要事相商,不准任何人靠近。”
苏通跟进客厅,一听这话儿愣了愣,书柬之不会闲得发慌将这个深夜追着自己的人当回事儿,说他小题大做都夸张了,在书柬之眼里的“要事”,哪件不是关系云汉的大事,才入得了他的眼?
不待书柬之相请,苏通自己先坐了下来,书柬之对这样的率性甚至谈得上失礼的行为,再次包容了,只淡淡扫了一眼他浑身上下,“二公子想必极喜欢水,隆冬深夜,竟不见你有一丝冷意?”
不提还好,一提,苏通就想起自己此刻身上还在滴着水,一路上的冷劲儿都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搅混了,苏通羞窘的瞥了一眼书柬之,不安的动了一下,这是一路看他的笑话看到现在,故意捉弄自己吗?
苏通要书柬之一个文人出手相救传出去已经自觉颜面扫地心底窝火了,要说知道书柬之身手好的听了去不会误解,但云汉有多少人会知道书柬之会不会武,倒是会有不少人知道一个文官救了将门之后!
这不仅自己颜面无存,连苏家的脸面都让自己给抹黑了,而现在又好像被明里暗里嘲弄,甚至在万红楼的遭遇都一涌而起,悉数泼向了书柬之“看来左相是无事可做,消遣苏通来了……”
“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苏通本不乐意与朝中人为伍,更不愿与人勾心斗角,事事谋划,站起来就往外走。
“二公子有所误会,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既然公子不冷,那我们就来谈谈正事如何?”书柬之清清淡淡,一副尊神不苟一笑的模样,看得苏通眉心深陷,连冷意都去了三分。
书柬之不动声色,心机深沉,苏通自知既然被他盯上了,也就是自己已经是他棋盘里的棋子了。
“左相你大可不必用对付朝中之人的伎俩对付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有话直说,您若是喜欢拐弯抹角,苏通可不愿作陪了!”苏通站在客厅里,利利落落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想为人利用,如果他不曾帮自己一把,自己绝对是有多远躲躲远,懒得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当日,二公子在场……”书柬之缓缓抬起头,万年不变的官派子脸上竟难得的愁眉不展阴沉凝重“少将军是如何死的?”
苏通不知向来能言善辩的书柬之竟然会有问不出口的话,正存了心听他到底要问什么,却没想到他竟问起了云初……
看热闹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热闹。
苏通本还可见光亮的脸色已经阴沉得黑云满布,他不说话,他说不出话来,奏章是父亲执笔写的,他除了时而去看看络玉,不敢触及有关于云初的一切,从云初死的那一刻,他就在逃避,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奏章上说,少将军死于莫飞之手,被崩雪所埋,众将士挖出了同行的所有人,唯独不见云初、莫飞、络玉,于是苏将军认为少将军已死,但终究是没有找到尸体,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已经死了难道还能插着翅膀飞出了崩雪?”
书柬之顾自推敲,显然他不相信云初已经死了,这给初初听他谈起这件事,脑海里就全是那一场激战在回放的苏通而言,就如在快要窒息时施舍的一丝新鲜的空气,苏通转头瞪着书柬之,难以置信刚才听到的希望。
云初出事到现在,身边的每个人都沉浸在哀痛之中,谁也不愿提及,更莫论有书柬之一样的心思。·
“络玉被莫飞抓走又逃了回来,此事可有详查,是否属实?”书柬之低垂着眼思索着,“皇上要赐封络玉为香玉公主,可此女来历不明,身世调查起来竟毫无斩获,这样的人,不清不楚怎么轻易的封为公主……”
苏通沉默,对这个突然俘获云初的心的女人,他也只是在很久以前听云初提起过,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云初的命是她舍命换来的,所以他愿意保护这个女人,甚至亲自护送她去淮阴……
“那依你的意思呢?”苏通很想听听书柬之的办法,本来漆黑的深谷突然有了光亮,这让苏通怎能不期盼拨开重重黑幕,让光照亮自己?
就像书柬之说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见不到他的尸首,一日就不轻信他已死。
“还有一件事……”书柬之道,看着苏通,颇为倦累的叹了一口气,“之所以向二公子又提及少将军,实是因为朝里有人参奏苏将军嫉妒云家次次征战皆领头等军功,趁云元帅重伤辞世,少将军受伤被雪所埋,故意不救,好夺了兵权……”
“胡说!”苏通本还忍着怒气细细听着,但到此已一个字也听不进了,断喝声响彻客厅里里外外,却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苏通降低了音量,“左相明鉴,家父与云伯伯结义兄弟,亲如手足,多年来南征北战,可见他们为功勋有过争执?家父与云伯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不见有人为他们喊一声护国功臣,却有人参奏他们互相算计,暗夺兵权,妄图功勋?”
书柬之又是沉沉一叹,他也曾如苏通这样血气方刚、义正言辞,况且在官场这么多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书柬之岂会不明白,“二公子莫急,本官与你说及此事,只是希望你明白,找到少将军才是关键,无论是死还是活,皇上定会还苏将军一个公道。”
苏通一下子被挡了回去,也明白书柬之意欲何为,软硬兼施,让他不得不去趟雪山找回云初,看在昔日情分上去雪山找出云初,若是他不愿,也不得不上雪山找出云初,因为自己老爹被参了一本,提着脑袋……
果然老辣,想得也周密,虽被人算计,要替人跑腿儿,苏通也不得不叹一声佩服,“我可以去一趟雪山,但不知左相可知参奏家父之人是谁?”
书柬之面容平静,只道,“世子,贺靳。”
苏通闻言,浑身一震,骇然万分的盯着书柬之,书柬之颇为怜惜的看着苏通,从他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劝了句,“二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切莫要轻易交心,也绝不能冲动而为。”
其实,书柬之明白,苏通不会因为前辈的一句话就将所有的都改了,只按照这句告诫行事,年少轻狂啊,那颗心是多高的天都比不上的……
只有他亲身经历,才会了解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是谁呢?以前也曾劝过自己,可自己听了吗?书柬之平静严肃的脸上竟然有些怀念往昔的浅笑,带着微微的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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