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州府知府最近很忙,不仅忙,而且还得时刻注意周边。他从家里到衙门的路上轿子都不敢坐了,只敢偷偷瞧着没人了,一溜小跑从家里跑到衙门,回家的时候也照样。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差点没能躲过那些愤怒的难民们,那些流民本来就是衮州府各县逃难来的,好容易朝廷发放了银子给他们在衮州府划了地重新安置好了,谁料到才在家里睡了没两年,那看起来漂亮的房子就碎成了一地的土屑。
他们的思维很简单,那就是想活着,谁要是想让他们不好过了,那他们就不会让那些当官的人好过。因此他们就涌进城来,打算找知府大人算账。
偏偏知府大人是很会躲的,孙祥清也倒霉啊,他莫名其妙的才上任就碰上这么一场事儿,这下吏部考核别说是优了,给记个下等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也算是干实事的了,知道此事之后就打算替他们重新盖房子,但是这又谈何容易?他已经往盛京递折子了,这么大一个窟窿,他可不想拿命去堵,反正他也是才刚刚上任的,如今什么也没干,总不怕人来查。
在盛京还没消息下来之前,他也就只能委屈委屈自己天天躲着那些难民了-----他也跟衮州府的镇守太监没什么交情,那死太监没收到自己送上去的见面礼,怕是恨不得自己死呢,没有兵保护着,他又的的确确没什么钱,家丁也没几个,就只能先躲着走了。
六月,内阁收到衮州府知府奏报,言明衮州府如今四千多难民流离失所,在上一任知府在任期间修造的房子竟然连一年也没坚持到,开春下了几场雨就陆续倒塌了,如今衮州府民心极为不稳,粮价飞涨。
皇帝震怒。派都察院副都御使李青生去衮州府安置难民,并查实房屋倒塌真相。
李青生轻车简从的去了衮州府,先让衮州府镇守太监秦冠派兵控制几个闹事特别严重的难民,等难民情绪平复许多了,才又去实地考察。
给难民们的地其实离城里还很远,骑马也得半日才到,刚好在山脚下,河流两岸旁边各自建了四五十座房子,分为两个村,如今都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李青生是二十年的进士出身。为人正直不阿。从来不拉帮结派。却又不过分刚直,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这次他奉命前来,见了这等情况,头一件事就是去查账。
查两年前朝廷拨下来的那三十万两银子究竟去了哪里。账本上记得倒是很清楚:买粮赈济灾民十万两,其余的二十万两都拿去给灾民建房子了。李青生便一一查问是从哪里买的建材,负责施工的又是何人,直把木料、砖厂、还有工部负责施工的人通通都给问了个遍。问完了以后心里也大概有数了,连夜回去就写了封奏折,第二日便送了上去。
衮州府的木材极茂盛,那一年工部负责督工的周原根本花费不到一万两白银,却在账本上记了七万两。而管砖厂的正是镇守太监秦冠,按理来说砖厂生产的砖价格还要比民间的更低才是。可是从砖厂买砖居然就花费了十万两。而那些修房子的大多都是征的徭役,更有甚者是这些难民亲自上阵。根本不费什么人力,账本上却记着人工还有三万两。
这账本做的简不堪入目,连李青生这样好说话的人也被气的冒烟,一念至此。李青生上书弹劾原衮州府知府陆墨之勾结镇守太监中饱私囊,滥用材料(那些木材与砖李青生已经查明,通通都是次品。尤其是砖跟水泥,根本没有在砖厂买,而是从民间砖厂买的烧坏了的砖。),罔顾百姓性命,贪赃枉法,玩忽职守。
皇帝大怒,着锦衣卫立即捉拿原衮州府知府陆墨之、衮州府原镇守太监秦冠以及一干人等,并严令刑部严审。
陆墨之此刻就在盛京的定远侯府里,倒是不用跋山涉水,锦衣卫带队的林任远上门,不敢就闯进去抓人-----毕竟定远侯府虽然是陆墨之的亲家,却与这次的案子没有关系,犯不着得罪人。想了想,林任远便派刘通先进去与顾家的人说一声。刘通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让门口看门的小厮去叫人出来答话。
如今定远侯不在,世子又去世了,还未立新世子,那小厮拔腿就跑,犹豫了一阵,去了三老爷那里,与三老爷说了,又气喘吁吁的后怕:“是锦衣卫呢三老爷!”
顾博庆吓了一跳,连忙整衣出门,匆匆边走边问:“可知道是什么事?锦衣卫好端端的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顾成安恰好带着顾成志过来锦翠院给三太太请安,见了顾博庆忙立住了请安。
顾博庆也没功夫理他们,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赶着出门去了,果然就见锦衣卫围了一圈站在府门前,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斟酌着向刘通问道:“这是......?”
林任远见他出来了,就从刘通身后闪出来,拱手一让:“顾兄,许久不见。叨扰了!”
见是林任远,顾博庆心内更加忐忑,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还了一礼,问道:“不知林兄此次带人是为何而来?”
“哦,顾兄不必紧张。”林任远忙道:“实是今上发话,我等也是奉旨办差,不知顾兄府里可有原衮州府知府,陆墨之此人?”
是来找陆墨之的!顾博庆眼皮一跳,慌忙点头:“正是在下妹婿,不晓得是为了何事?”
“好说,这些你问他就知道了。”林任远开始探头往里面瞧,见顾承宇同一个差不多高的男孩儿结伴出来的时候明显一怔,却又立即转开头对着顾博庆:“三老爷,我们是奉旨办事的。方便的话,我们就进去带人了?刑部还等着我们交人呢。”
顾承宇见到林任远明显也惊讶的张了张嘴巴,随即就有些疑惑的瞧了瞧他身后的刘通-----刘通是欧阳宣的人,林任远带着锦衣卫来侯府做什么?
顾博庆见林任远不肯透露别的消息,就有些无奈的擦了擦脸上的汗,看锦衣卫这架势就是要这直接带人走了,他也没别的办法,道:“既然如此,那就里边请吧。”一边赶紧通知门上的小厮去把姑爷叫去会客厅。
陆墨之清晨了才到家,此刻正窝在床上打盹儿呢,听见说三老爷派人来寻还以为是什么事,等进了会客厅远远的瞧见了一身飞鱼服的林任远,顿时有些腿软-----他倒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事发了,而是纯粹的见到锦衣卫就害怕的原因,就跟他见到太监也害怕一样。
林任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阁下就是陆知府吧?”
陆墨之刚应了声是,林任远就挥了挥手,让锦衣卫蜂拥而上将他给一举拿下。
顾博庆与陆墨之都愣住了,顾博庆还好,还有些心理准备,毕竟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来,来了肯定就是有人要倒霉了,刚刚林任远还一直催促去找陆墨之,他隐隐的就察觉到了些什么。可是陆墨之就惨了,他被擒住了双臂,一时觉得有些狼狈,扬着脖子大喊大叫:“这是做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不是朝廷命官也劳动不了我们。”林任远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再跟顾博庆告辞。
顾博庆急的满头包,又不敢阻止,忙问林任远:“恕我无礼了林兄,只是这好端端的抓人作甚,总得给个明话吧?”
定远侯不日就要回来了,六皇子说不定还有求人家的时候,林任远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就凑到顾博庆身边如此如此的说了一番,末了叹道:“这回事情闹大了,就算是定远侯老人家来了也没用了,顾兄还是别管了!”
衮州府出事了!顾博庆没料到陆墨之竟然这么贪,震惊的看着陆墨之,却不说话了。这事已经惊动了皇帝,根本就不是他们能转圜的,就算是母亲伤心,妹妹伤心,也的确没办法了!
顾成峰下学的时候正好见锦衣卫蜂拥着押着陆墨之走了,侯府门前很是围了一堆人,众人总是喜欢看抄家的,见锦衣卫来了定远侯府,只当有什么好戏可看,谁知道竟只看见押了个人出来便又罢了,顿觉无趣,瞬间散了个干净。
舒默赶紧扶着顾成峰下了马,问他:“是往陶然居去呢,还是先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不!”顾成峰抬手阻止舒默,想了想,道:“我去明月楼,你自己叫人散了吧。”
舒默乐的清闲,屁颠屁颠的要走,又忽然回头转过来,道:“少爷,方家哥哥要回来了,明日咱们还去食神居吗?”
方青卓是顾成峰乳母的儿子,平日里一直贴身跟着顾成峰的,只是方青卓父亲出事,他将父亲送回老家静养,这才去了一阵子,如今却又已经回来了,照样回顾成峰身边当差。
舒默是觉得方青卓资格老,又跟着顾成峰的日子早,怕他回来看不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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