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妈不好说陈曦的不是,只能怨怼自己的女儿为什么眼皮子这么浅,居然会看上这种人。旧时候小户人家的闺女都知道什么人能嫁什么人不能嫁。只要不是卖儿卖女的人家,谁会把自己的闺女嫁给这种空架子面上光,到时候大宅门里喝稀饭,打肿脸充胖子,其实外头人都门儿清。
她的话跟刀锋一样,将许婧削了个不着寸缕,□□裸的暴露在人前,浑身上下都在火辣辣地疼。许婧觉得自己一直隐藏的很好的情绪猝不及防地被从灵魂深处拖曳了出来,没有一点点的遮挡。那羞愧不能言,偷偷摸摸躲藏的心思,一下子就成了笑话,被丢在了大太阳底下。她妈还在得意洋洋地招摇呐喊:“来来来,看一看,都往这边看。”
许婧随手拿起梳妆柜上的陶瓷瓶子往地上一掼,四飞的碎屑将一直蹲守在她脚边的小黑黑都吓得“呜呜”了一声,不知所措的绕着她的脚打转。
许妈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她苦口婆心地劝诫也戛然而止,圆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像穿喘不过气来的鱼一样,滑稽而可笑。
许婧看着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跟荒谬感。这个恨不得用嘴巴杀死她的女人竟然是她的母亲,这个恨不得她马上割脉自杀好用鲜血洗刷掉所谓的耻辱的女人,竟然是她的母亲。她不能忤逆不能怨怼,否则她就是不孝。生恩养恩大过天,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你走!”许婧听见饱含着厌恶与反感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吐出,“你走!我成年了,我有权利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我有权去决定我的人生要怎么过。我不需要你叫我什么做人的道理,你自己就从来都没搞清楚过。你祸害了自己还不够,还想继续祸害我们。我们不需要,没人需要你的那一套。”
许妈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梗着脖子的老大:“你等着自己哭的时候吧。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你们放个屁,世界都要地动山摇是不是?等你以后被人指指点点,嘲笑一辈子的时候,你再笑得出来,我喊你一声妈!”
许婧火气上来了,冷笑道:“我要把女儿教成这样,我自己先去甩自己二十个耳光!”
许妈勃然大怒,兜头就要给许婧一下子,被冯子昂挡在了前面护着。她气急败坏之下,随手拿起棉花掸子就往冯子昂的身上抽。
震惊完了的江冠南总算被他家小姐姐的惊叫声给喊醒了。他急得团团转,江小爷他的一大原则就是绝对不跟女的直接动手啊。李媛那么讨厌的人,他都没上去直接给一下子,何况这人还是小姐姐的亲妈呢。
江冠南招呼着小黑黑:“黑黑,上!咬她!”
反正黑黑打完了疫苗,最多就是咬伤,不会让她得狂犬病什么的。
奈何小黑黑作为一只纯种的拉布拉多犬,相当鲜明的一个特征就是不会攻击人,何况它知道这个很凶的奶奶也是主人。它只有蹲在地上,冲着许妈各种“汪汪”地叫唤。但除了一开始把许妈给吓了一缩以外,实在没能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
冯子昂身上挨了十几下子棉花掸子之后,突然间伸出手,将许妈推到了边上。他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也平板板的,没有起伏:“对,我是私生子。私生子也是人,私生子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娘生父母养。我不用你教我怎样夹着尾巴做人。你自己要跪在地上活,不要拉上别人。”
许妈被推了一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一个小辈竟然敢这样对待长辈。老大还没进他们家门呢,他就能这样对待长辈。老大还有脸梗着脖子,你梗着吧,到时候有你哭的一天。男的要真把你当回事,真看重你,会这样对你亲妈?低头娶媳妇的道理,古时候就是皇帝老子都懂!
许婧羞耻得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张口闭口娶啊嫁啊的,人家冯子昂压根就没提起过这一茬好不好。她伸手要把许妈往门外推:“你走,我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别整天祸害我们就行了。”
许妈足足要比许婧高了十厘米,又是长期下地劳作的人,气力哪里是许婧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比得上的。双方拉拉扯扯的时候,院子门突然传来了声响。小黑黑发出了一声“汪汪”,求助地看着许婧,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下去开门。
束手无策的江冠南这回眼睛一亮,总算事情是有了转机。他跟冯子昂都吃亏在身为男人,不好上手去拖许妈,只能当人体盾牌护着他家小姐姐,感觉好被动好吃亏啊。
等到院子门一开,看到面色铁青的许爸跟小宁宁时,江冠南立刻叫得比小黑黑还欢快。他推着许爸上楼:“叔叔,快快快,你赶紧把那个疯子给带走吧。”
许宁跟在后面,身体微微一僵,沉默着跟着跑上了楼。许爸进房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许妈从冯子昂的身体下面将许婧往外面拽,揪着她的耳朵骂的场景。他大步走上前,伸手就朝妻子的脑袋上刷了一下。
许多这时也刚好跑上了楼。两班公交车前后脚到的车站,她下了车就看到了父亲跟弟弟,她还在后面喊了一声,结果这两人都没听见。许多不明所以,怕父亲过来是对自己兴师问罪的,赶紧跟着跑了回来。
哪知道,她一上楼,就看到了这一幕。
许爸将妻子的脑袋打得歪到了一边。他冷笑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既然这样,心理医生也不用看了,直接去精神病院待着吧。我来找医生给你开鉴定。”
他到学校去给儿子送一份出差时从外地带回来的学习资料。恰好也要到中午时候了,父子俩索性回家去吃午饭。
许家姐弟搬到陈曦的房子去住的事,三姐弟谁也没特意跟许爸提。反正许爸现在愈发忙碌,一个月能有天把两天待在本市就不错了,除了时常给孩子们打电话,定期往他们的卡上打钱外,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鲜少。
许宁原先也没打算跟爸爸说,省得到时候恐怕又要不痛快。结果刚到传达室门口,大爷就好奇地伸出了脑袋,见到许宁就笑了:“哟,宁宁回来啦!你妈前头刚过来的,又过去找你大姐了。好像有什么急事啊,我看她脸色不是太好看。”
父子俩一听这话,哪里还反应不过来,是许婧被人陷害的事情叫许妈给知道了。许宁这下子不能瞒着了,赶紧三言两语给他爸说了。陈曦给二姐盖了栋小楼,他们没事儿的时候,都在那边待着。
许爸也顾不上头疼老二的肆无忌惮,赶紧先过去把妻子给拉住才是真的。不然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许妈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以前港镇就有过这样的事情,两口子吵架打架闹矛盾,女方被男方找人送进了精神病院,后面就一直关着没出来。那女的到底有没有精神病,一个镇上住着的人,大家的眼睛又不是瞎的。可又怎么样,谁都没站出来惹这个腥臊。女方的娘家人也不过来闹过两回,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许爸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看你住进去以后,你的宝贝弟弟李成会不会替你出头!他巴不得你立刻死了吧,有个疯子姐姐的名声才叫真难听呢。”
许妈着急道:“老许,你不能干这种事。我要是个疯子,那三个孩子又正常的到哪里去。”
许爸冷笑:“多多明年去出国上学去了,宁宁以后也要走。婧婧跟我换个地方过日子去就是了。有个疯子妈的名声,总好过孩子真被人给逼疯了。”
许爸后面还说了很多话,甚至许宁也说了很多。许多都没有再听下去,她找了急救箱,把她姐带到楼下去处理伤口,那飞起的陶瓷碎片,也划伤了她的脖子。
其实事情的结局,她们不用听,也能猜测到。许妈会老实下来,彻底地老实下来。她不敢再闹腾,因为害怕被送进精神病院,她会始终战战兢兢。
姐妹俩都有种浓郁的悲哀。她们一直希望母亲也能正视自己女性的身份,为自己身为女性而自豪自尊自信。可到了最后,这个人,却只能在丈夫跟儿子这两位象征了男权的家人的压制下,才能消停下来。
这一切,无异于在她们的脸上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她们的那一套就是个笑话,她们所唾弃男权夫权才能真正管用。
许多叹了口气,她想到了很久以前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段话,大意是,男权社会里,男人永远不必担心渴望平等的女性能翻天。他们甚至可以比一些竭力阻止男女平等的女性更宽容更温和。因为女人会自己先杀死女人。
他们生活的这座城市曾经饱受侵华日军的摧残。他们做抗战胜利周年纪念活动时,去采访当年的幸存者,老人就咬牙切齿地说,二鬼子比鬼子还凶残。
所谓的二鬼子是指朝鲜跟台湾的士兵。当时作为日本殖民地,侵略者也在当地征兵,允诺他们英勇作战得到提升后可以获得跟日本人一样的待遇。所以,迫切希望从二等公民转为一等公民的“二鬼子”,有些人作战比真正的日本人更加奋勇,残害被侵略对象时也更加凶残恶劣。
甚至在日本宣布投降,二战结束后,这些人因为国籍可以被直接遣送回国,避免关在战俘营里时,他们也选择拒绝。日本公民的身份,是他们坚持的骄傲。
伥鬼猛于虎,真的不是个笑话。
许多给姐姐的脖子消了毒,拿棉球压着止住了血以后,没有特意贴一个创口贴。这样的口子,暴露在空气中反而更加容易恢复。
不是所以的痛苦与创伤,都要隐藏在黑暗中才好。
冯子昂跟江冠南在许爸跟许宁进入房间以后就退了出来,别人的家务事是家庭隐私。江小爷就是再好奇,也只能摸摸鼻子跟着小黑黑一道下楼。他俩也不好跟着姐妹俩进房间看人家处理口子,只能坐在客厅当中。
江冠南现在看到冯子昂时就有些羞愧。他前头还想方设法在他家小姐姐面前揭露冯子昂的本质,哼,打游戏的好多人都特别不正经呢!现在他算是知道了冯子昂最大的把柄,却噤声了。
出身这种东西,谁能控制的了。要能控制,多多跟他家小姐姐首先会选择不要这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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