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回 鱼和鱼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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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五回鱼和鱼线

宝鋆只不过等了一小会,邵滦便挂锁扛枷地给人押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瑞常,自以为事情办得不错,正在等着王爷夸奖呢,不想奕訢一看便道:“这做什么?快点给本王去掉了。”瑞常受了当头一盆冷水,蔫不叽地叫人松开枷锁,邵滦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连瑞常这样的大官都对他恭恭敬敬,不敢说半个不字,那么这个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胡子、白面皮,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说不定师傅的大仇就着落在他身上呢。他脑子动得飞快,这边枷锁一去,那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拼命磕头,抱住奕訢双腿大喊冤枉不已。奕訢有点哭笑不得,他这一脸鼻涕眼泪全抹在自己前襟上了,等会预定要往崇文、宣武两个学堂去巡查一下的,这回又得换衣服了。

定煊连忙喝他起来,斥道:“不得对王爷无礼!”奕訢丢个眼色,示意他别把邵滦给吓坏了,这才和颜悦色地问道:“有话好好讲。把你今天对都察院的人说过的话,再同本王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邵滦看得清楚,那上面殷红点点,正是自己告状时候呈进去的血书。他心里激动万分,心想碰了无数钉子,总算找到一个肯替自己做主的,方才那武士说他是什么王爷,难道就是当今辅政王不成?这一头还在胡思乱想,那头瑞常已经踢了他后背一脚,喝道:“王爷日理万机,何等忙碌,哪有空在这里瞧你发呆?有话快说,有……”他本来想说“有屁快放”,旋又觉得在王爷面前口出此言实在不雅,讪讪然闭了嘴巴,不吭气了。

邵滦强忍住心潮澎湃,叩头道:“回王爷,小人乃是邹济三的弟子,师傅死的头一天晚上,曾经把小人叫到房里,当面与小人谈起他弟弟……也就是师傅所领那个大队里的账房,与朱豫里外串通,跟外面的料商一起动手脚贪墨路款,总也有七八千两之多了。师傅一直不动声色地抓他们的把柄,写成了一本账簿,准备呈进京里,惩办这两个国蠹,可是那个毕竟是师傅一母同胞的手足,总有些不忍心,这才叫小人去,让小人帮他出个主意。小人也没什么可说,只有劝慰他老人家清者自清罢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小人一早起来,就听人说师傅死在床上了!”说着,不禁伏地痛哭起来。

奕訢不置可否地道:“本王听说你师傅素有心病,这是英国医师合信先生可以佐证的,你又如何知道邹济三不是心病骤发?”邵滦昂首大声道:“师傅得合信医师诊治之后,一直善自调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发病?况且师傅死前数日,邹润三那厮往城里药铺跑了好几次,谁知道他赎的是什么药?”奕訢眉头微皱,道:“你在天津县告状的时候,天津县没有提那药铺老板到案么?”邵滦更加愤愤,道:“提是提了,可是那药铺老板还没来得及过堂,就死在了狱里!”

话说到这里,确实有点招人怀疑。只不过这些也全是细枝末节的迹象,丝毫不能当作确实证据的,人命关天的大案子,难道凭一个人的一点猜疑,就能断定不成?想了想,叫定煊带他下去,在府里安排独门小房一所给他暂居,又打发瑞常回去了,这才对宝鋆道:“朱豫是你衙门里的人,你说怎么办?”宝鋆连忙离座跪了下来,自责道:“下官识人不明,有罪,有罪!”奕訢有点不耐烦,道:“你的事情再说。本王现在想知道,这件事你有什么主意?”宝鋆毕竟头脑十分机灵,垂首想了一阵,拍掌道:“有了!”

奕訢听他说了一阵,一面听,一面点头,终于道:“也算一个办法。可是你心中有恰当的人选么?”宝鋆沉吟道:“朱豫本来就是户部出去的,从户部选人自是不可……”他还没想到,奕訢已经摆手道:“好了,本王心中已有计较,你先去罢。”宝鋆不敢多说,跪辞去了。奕訢想了一阵,提笔写了封手谕,叫人给徐继畬送去。

这个时候的崇文学堂已经上完一天之中的最后一堂课,学生们正趁着天还没黑,去饭堂吃他们的晚饭。徐继畬今天身子有点不适,早早地歇下了,却又给奕訢的信闹得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并没什么怨言,拆开来瞧了几眼,点点头,对送信来的护卫道:“劳你回禀王爷,就说谨尊钧命。”

第二天过午,奉徐司业的命令,崇文学堂文学院的学生、右副都御史柳树声的儿子柳琨,已经站在了奕訢的面前。奕訢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问道:“你来我这里,你父亲知道么?”柳琨摇了摇头,答道:“徐司业对学生嘱咐过,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子,是以学生并未敢禀陈家严。”奕訢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罢?怎么不走正途,反倒在崇文学堂就读?”柳琨面色不动,平静地答道:“是奉家严之命。”奕訢绕了半天圈子,才道:“说实话,你觉得自己前途如何?”柳琨答得却巧妙,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道:“全凭王爷栽培。”

奕訢哈哈笑了起来,道:“凭本王栽培么?那也得你值得栽培才行。”柳琨听王爷话音,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会交由自己去办,心中立刻又是激动,又是不安起来。奕訢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京平路工程上,开平到天津这一段有一个账房出缺,本王要你暂且去代理几天。”邹济三死了之后,他那一段负责的账房先生也就是他的弟弟邹润三告假扶柩回籍,账房自然也就空悬无人了。

柳琨有些愕然,不明白王爷何以特特从文学院里找个人出来,千里迢迢跑到天津去做什么账房?奕訢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道:“去了之后,多多留意那一段上的户部监理朱豫,有什么事情,便向本王回报。”柳琨恍然大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王爷真正的目的,是把自己当作鱼饵或者毋宁说是一条鱼线,去捕朱豫这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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