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安全代表卫明宪中校,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想交给你。”王澍将军话音刚落,整个会议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身上。这几天我已经经历了太多令人激动、镇静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我仍禁不住心跳加速,喉咙发干。“请您吩咐!”我站起身来,用微微发抖的右手行了一个军礼。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出人意料,我先抓紧时间把卫明宪中校介绍给你们。”王澍沉吟了片刻,斟字酌句地说道,“国防部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关于任命卫明宪中校为第13集团军国家安全代表的命令,已经在一星期前发到集团军参谋部,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卫明宪中校曾在吉林军分区的第11装甲师任国家安全代表,对机械化战争的战术理论颇有研究。希望我们今后能够通力合作,团结一心,给侵略者以毁灭性打击。”
会议室内响起了一阵掌声,虽然掌声很大,却并不热情。我能够察觉出大家目光里有怀疑的态度——毕竟,以这样年轻的年龄和浅薄的资历出任集团军国家安全代表,处在与集团军参谋长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即使我自己也觉得太快了一点。我竭力不去理会那些怀疑的目光,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王澍和谢开的脸,他们都面无表情。
“今天上午签发的第13集团军1号战斗命令已经说了,我们要在整个黑龙江实施动员。首先是组织民兵,其次是接管工厂,生产技术装备。”王澍继续说道,“估计共和国总统会在24小时内颁布全国总动员令,整个中华共和国的战争机器就要全面开动起来了。作为苏联入侵的首要目标,黑龙江应该首先开动起来。我已经发布急电,要求伊春、佳木斯、牡丹江、大庆的守军立即在当地组建民兵师,并组织工厂转产;但最重要的还是哈尔滨。哈尔滨有150万人口,并且集中了黑龙江1/3的大型工厂,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哈尔滨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这就是我要交给国家安全代表的任务。”
“我愿意竭尽全力完成使命。”我再次行了一个军礼,这次我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了。王澍从自己面前拿起一份厚厚的文件,递到我面前,说:“这是哈尔滨全部大中型工厂的名册,一共有300多家。后面还附有哈尔滨所有高等院校、职业技术院校、高中以及主要用人单位的资料,是市政府刚刚提供给我们的。现在我宣布,任命你为哈尔滨堡垒守备负责人,详细情况你可以与哈尔滨市长商讨,在24小时内拿出一个动员方案给我看。你有信心吗?”
“当然有信心。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的。”我一面轻轻擦拭着头上的汗水,一面接过文件。“有信心就好,那么,现在散会。”没有任何总结性的收场白,王澍当即拿起文件袋,起身向会议室门外走去。“将军,将军!”一位少校参谋有些惶惑地叫道,“您提到了一件事情,我们想知道详情,能告诉我们吗?”
“什么详情?”王澍不耐烦地回过头来,“我的话有不清楚的地方吗?”
“当然没有……不过,还是有的。”参谋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我们想知道……您说的,关于欧洲战争?详细的情况我们可以知道吗?”
王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显然他对这个问题非常不感兴趣。“少校,欧洲战争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们第13集团军好象还没有被派去支援波兰。我们还在黑龙江。”他用尖刻的语气说道,“再说,如果各位真的想知道欧洲战争的情况的话……难道不知道去看报纸吗?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养成听广播、看报纸的习惯。《哈尔滨晚报》还有一小时就要出版了,自己掏腰包买一份看着吧。散会!”
没有人愿意再等上一个小时。整个司令部地下室很快遍布了关于欧洲战争爆发的流言蜚语,有人说法国已经攻入德国境内50公里,有人说英国远征军已经在比利时登陆,还有人说苏联已经同时和波兰、芬兰、罗马尼亚、土耳其开战,没有人能说清欧洲战争……
我穿过后勤处参谋办公室,在短短15米的距离中我听到了三种关于欧洲战争的不同说法,一位上尉参谋一边在地图上画后勤补给线,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世界大战,英国、法国、比利时、德国、苏联、波兰、日本……”我用那份厚厚的文件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大声补充了一句:“中国。中华共和国。”接着,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地下室。
5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国家安全代表专用的吉普车上,在哈尔滨最大的主干道上行驶,准备到市政府去和市长、市议会商讨在哈尔滨进行总动员的事宜。大道两旁的店铺都非常冷清,有的商场甚至根本没有开门,电影院、戏院的霓虹灯也停止了闪烁,一派肃杀的气氛。苏联空军的轰炸还只是10个小时之前的事情,所幸苏军轰炸的只是工厂、机场、重要交通设施,民用建筑物此时还没有遭到很大破坏。我只看到一座高大的建筑物的屋顶被炸裂了,钢筋张牙舞爪地裸露出来,外墙被烧的焦黑,显然是遭到了凝固汽油弹的袭击。“那是哈尔滨阳光重型机床厂的一座厂房,”司机对我介绍道,“这是哈尔滨第三大的重工业工厂,据说死伤41人。但总体说来,设备损失好象不是很严重。”
我让司机放慢车速,近距离地观察这座被破坏的厂房。厂房周围的瓦砾堆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有十多名陆军士兵看守,当然更多的是市政府配属的警察。许多头戴安全帽的工程师正在残破的围墙之间架设测量工具,好象是在测算修复厂房所需要的数据。“我们的高射炮太少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大型工厂至少应该配备一个高射炮连保卫的。否则,即使很快修复了,苏军随便再来一次轰炸,又可以立即摧毁。必须开足马力生产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否则就不可能把哈尔滨变成一座坚固的堡垒。”
吉普车行驶上了松花江畔的滨江大街,这条宽敞的八车道大街本来是哈尔滨最著名的“迎宾大街”,现在却增添了不少弹孔。苏军飞机当然不会把宝贵的炸弹浪费在一条马路上,但低空飞行的轰炸机还是用其强大的12.7毫米重机枪对地面进行了一番扫射,结果滨江大街上每隔一两百米就有一片密集的弹痕,弹痕四周的水泥碎片高高翘起,令车辆不得不绕道而行。大街两侧种植的是参天的梧桐和白杨树,其中竟然有几棵被打断了,无声无息地躺在人行道上。“现在道路已经清理过一次了,早上的情况更惨!”司机叹息道,“有四五棵大树横卧在道路上,交通都中断了。市政府不得不出动吊车和推土机,用电锯把大树据成几段,再吊到卡车上运出城去。这还仅仅是第一天……”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窗外。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巍峨的影子,那应该就是著名的松花江铁路桥了。作为松花江上最早的固定桥梁,它始建于1850年,那时工业革命还没有广泛开始;到1900年,经过了一次大规模改修,在不破坏原有桥体的情况下增加了八座钢筋水泥桥墩,并且重新铺设了现代化的铁路轨道,被称为“世界桥梁史的奇迹”。然而,现在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座奇迹的桥梁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豁口,有两座桥墩看来已经被炸塌了,桥体已经裂成两部分,一段铁轨摇摇晃晃地悬挂在江心上方,随时有可能坠落进去。“看来只有1000磅炸弹才有这样巨大的功效,”我喃喃自语道,“桥头的火车中转站看样子也被摧毁了。司机,到前面停一下,我想看看毁坏的情况究竟如何。”
2分钟后,吉普车在离松花江铁路桥200米的地方停下了。直到此时,我才真实地体会到苏军轰炸的恐怖,这种恐怖将一直袅绕在我们心头,直到很久以后。铁路桥桥头的货运中转站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废墟,成吨的水泥、砖块和瓦片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像一座巨大的古代陵墓。钢筋已经弯曲成麻花型,而且有熔化后再冷却凝固的痕迹,我看到有一滩黑色的铁水凝固在瓦砾堆上。在大块水泥的缝隙中,偶尔还可以看到破损的纸箱,焦黑的编织袋,甚至是帽子、皮鞋和残破的衣服。我随手拿起一块砖头,上面仿佛还带有1000磅航空炸弹的余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汽油的焦糊味,令我艰于呼吸,甚至不敢呼吸。要知道,仅仅12小时之前,这里还是哈尔滨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现在一切的生命和财富却都埋葬在数百吨瓦砾之下了……
废墟周围有十多个集团军直属卫队士兵警戒,他们看到我的肩章,都立即立正敬礼。我茫然地望着这一切,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回礼。一个士兵的眼眶中满含着泪水,双手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我走到他身前问道。这个士兵只是呆呆地凝望着我,无声地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报告长官,他没有受伤。”另一个士兵低声说道,“他从今天上午八点就一直在这里值勤,帮助医生们抢救伤员,但我们没有足够的吊车和推土机来清理这些瓦砾。他一个人拿着一把铁锹,从废墟里挖出了四个人,但四个人都已经死了,其中两个人的头颅都被砸烂了。他看到一块水泥有一只手伸出来,就拼命地挖开那块水泥,最后却只找到一只血淋淋的手臂……”讲到这里,那位士兵已经泣不成声,无法再讲下去了。我感到大滴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在面庞上流淌,最后坠落在地上,汇合在那些死难者的鲜血之中。我想说些话来鼓励他们,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我只得低沉地问道:“难道没有幸存者了吗?”
“幸存者已经被送到中心医院抢救了,当然也有少数轻伤的。”另一位士兵回答道,“但在这片废墟里应该没有幸存者了,因为苏联飞机是先投下凝固汽油弹,再投下高爆炸弹,里面的人早就被烧焦了。失踪的人一共有230个,加上两部机车和几十个货车车厢,都被埋在里面了。”
我低下头,沉默着绕过废墟,向桥头走去。桥头聚集着二十多辆卡车和吊车等工程技术车辆,至少有两三百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人员在忙碌地奔走。每隔两三米就站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陆军士兵,甚至还有两辆“27式”中型坦克开上铁路桥,却惟独没有高射炮或高射机枪。这叫什么安全戒备?在修复铁路桥的过程中,难道不应该立即派遣一个高炮营把守桥头吗?
我迈着大步向桥上走去,想找到负责大桥戒备的军官,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一听就知道是重型车辆发动机的轰鸣。我回过头去,只见一队载重30吨的十六轮重型卡车正在驶下滨江大街,向桥头驶来,而且车头前方悬挂的是第13集团军的车牌!在每辆车后的平板上,都赫然矗立着几门高射炮,粗略一看可以辨认出37毫米和70毫米两种不同的口径。车队的末尾是两辆军用敞篷卡车,车上整齐地站满了第13集团军防空部队的战士。没有人说话,大家的面色都很凝重,只有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震撼每个人的心灵。我看到为首的那辆卡车驾驶室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这不就是刚刚在会议室开会的集团军直属防空部队主管吗?我和他隔着汽车挡风玻璃对视了片刻,互相敬了一个军礼。接着,我就掉转方向,向桥头西侧的另一堆废墟走去。
可以看出来,桥头西侧原来是一片居民楼,并没有什么军事价值,但是也被苏军飞机的炸弹摧毁了。可能是有几枚炸弹偏离了预定的方向,落到了居民楼上,也有可能是苏军故意轰炸平民——但结果又有什么区别呢?有的房屋的框架已经被炸毁了,只剩下一面墙壁孤零零地伫立着;有的房屋被炸掉了屋顶和门窗,虽然还保留着四面的墙壁,里面却已经被烧干净了。一座稍微高一点的居民楼并没有完全倒塌,第一、第二层楼还比较完好地保存着,只是周围被零碎的瓦砾遮蔽了。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废墟之间,看到许多幸存的市民正在废墟中翻拣着什么,还有几个人默然坐在倒塌的房屋台阶前一动不动。看样子警察和医生已经清理过现场了,在这里看不到尸体或残缺的断肢,只看到一滩又一滩乌黑的血渍。在废墟中隐约还有什么东西在冒烟,这又是哪个无辜平民的财产在燃烧?
一个中年妇女费力地用双手搬开碎砖头,想从瓦砾堆里寻找些什么。“我的家全都毁了,他们说我的女儿被炸死了,但我不相信,”她告诉我,“无论瓦砾有多深,我都要找到她……即使她真的死了,我也要找到她。即使找到她的一条围巾、一只袜子,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接着,她抛开我,用手指抠着水泥和砖石的缝隙,我注意到她的指甲已经脱落了。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我能够说什么呢?能够做什么呢?我突然想到,如果双亲没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去世,那么也应该到这个年龄了吧……
在这片废墟的尽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坐在一根焦黑的梁木上簌簌流泪。看到我身上的军服,她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当即坐了起来,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我面前,用力抱住我的双肩,像发了疯一样摇晃着,让我不由得大吃一惊。“您是个军人!您是个国防军军官!我的丈夫、儿子、儿媳和孙子都死了,”她一边叫着,一边仍在不停地流泪,她的声音比乌鸦的叫声还要凄厉,“只剩下一个孙女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她可能挨不过今天……他们都说,是俄国佬扔的炸弹,俄国佬明天还要扔炸弹,每天都要扔炸弹,我总有一天会被他们炸死的,但我不害怕。只要能够为我家里人报仇,我甘愿被炸死一万次!只有你们能够帮我们报仇,你们能狠狠地揍那群畜生,把他们一个个用雷劈死,用火烧死……你们要为我们伸冤,我就算死了也要做厉鬼,帮你们揍死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讲到这里,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剩下喉咙中不停地发出“咕咕”的声音。她的手没有力气了,放开了我的肩膀,腿弯一软,竟然跪倒在了我面前。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全身所有鲜血都往头顶涌来。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站稳,怎样扶起老婆婆,又怎样安慰她的。我只记得我对她说的最后一段话:“我向您保证,用生命保证,我会为您的所有亲人报仇。侵略者犯下的血债,必须用血来赔偿。或许我也会在几天之内战死疆场,但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要让这群畜生付出代价!”
说完这段话,我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滨江大街走去。司机已经在那里等我很久了。为了实现我的保证,我必须立即赶到市政府,把这座城市变成一座坚固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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