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郑遵谦,字履公,会稽人。少为诸生,任侠斗鸡击剑,不为绳墨之士所礼。可是会稽打行的总头头,在江南都很出名啊!
尤其是思宗(崇祯)十七年(1644)五月,福王立南京,遵谦阴养健儿,市好马,人莫测其意。阉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谦笞杀之,曰:“吾闻之刘(宗周)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杀也。”郡人义之,天下传以侠名。”
“那后来,你们又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呢?”
“唉!老爹回来前几天,付氏兄弟带着伤就跑回松江,来投奔我。说是,这个郑遵谦阴会阮大铖和马士英,这私养健儿的钱就不是好来的,全是阮大铖给的。便和郑遵谦吵了起来,被郑遵谦派人追杀,九死一生才跑了回来。
正好,我们要来广东,他们二人也就跟来避难了。知道大人在海宁石墩镇冒天下之大不韪,为百姓雪恨,均感大人高义,愿为大人效死力。”
明磊面上说好点头,心里却犯了核计,阮大铖有这样高明吗?知道付氏兄弟认识陈衍跋,再行苦肉计借以安插到自己身边?且不说,阮大铖怎能猜到自己要用打行的人,即便如此,阮大铖、马士英不过这一两年的寿命,没了主子的狗,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明磊觉得,如果阮大铖真有这样高明,也不会一被放置就是十七年了。
倒是,马士英甚是可怕。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马士英的真正部署已然很是清楚。马士英的三窟设在了江南,杭州抓军队是明,会稽私养健儿是暗。自己不过提醒了他,更远的广东也可以布局啊!自己才能因人成事,真是幸运万分啊!希望,郑鸿逵能设计将马士英留在江南,否则,自己原来还怕背上恶名。现在看来,除掉这个祸害才是重中之重了。
陈于阶的长子陈衍跹,字青路,号渔村,举人出身,三十出头的年纪,和弟弟一样的纤细,一样的胡须,面色发黑。在明磊看来,比陈于阶还象一个大儒,无论举手头足都是那么的安静悠然。明磊暗自感叹,听说渔村也是少年成名,难怪中举这么多年,都没有出来做官,兴许还是信教的缘故,才会这样无欲无求的?
明磊现在手头就缺能放心使用的人才,尤其这两位还精通拉丁文、葡萄牙文和西班牙文,明磊更是宝贝得了不得。所以,对兄弟俩人格外亲热。挑逗着陈衍跹说话,从松江老家的风土,一直聊到他们做的几万字的报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因为明磊原本就打算让陈衍跹做自己报纸的负责人,所以渐渐就把话题引到了书籍善本和纸张。
说道建阳竹纸,俩人的话题一下子多了起来。当时全国最大的书局慎独斋既不在北京,也不在杭州或者苏州,而在福建的建阳县。建阳人用竹纤维制造出价廉的纸张。一开始,高质量的名书坊都在南京一带,而建阳处在东南与江西交界的闭塞环境里,便出了奇招。建阳人以大众市场为目标,大肆出版色情读物、小说、戏剧、幽默故事和名种畅销的盗版书。等慢慢变富裕了,又开始出精良的《大明律》等书籍,一句话,开始玩高雅了。
聊得高兴,明磊拿出一张一开大小的建阳竹纸跟陈衍跹比划,“璞麟一直想办一家象样的报坊,此事非渔村莫属,再没有旁人能替璞麟分担了。”
见陈衍跹没有反对,明磊接着说:“一定活字印刷,先开印五千份,每十天一期,就叫《潮惠旬刊》吧!
其实陈衍跹对报坊还是非常熟悉的。1638年,北京的官报《邸报》就开始活字印刷了,当时北京城里就有三十二家私人报坊。但是,私人的新闻报纸业那个时候还仅仅是一个勉强为生的行业,只是给小本商人提供机会,还没有大商人看得上它的。
为了显示自己的学识,陈衍跹还告诉明磊一个趣事:“当年,于慎行为大学士时,那些私人小报抢先报道了北边军事的失利,弄得于大学士很是恼火。他指责,报坊贾儿博锱铢之利,不顾缓急。还亲自质问当事之臣:何不力禁?”
发现陈衍跹很是博学,明磊觉得自己用对了人,告诉他:“放手去办,一定要比过邸报。切记,永恒不变的报纸是不会有人感兴趣的,所以每旬的周刊才会值得人关注和期待的!”
明磊满怀感情地告诉陈衍跹:“这份报纸,甚至以后其它的报纸,发行的宗旨就是基于现实生活的大众启蒙!新闻要真实,一定要真实!
报纸里出色的新闻要在生活中酝酿,人们会从报纸中看到生活的过去,生活的现在,还有生活的未来。”
陈衍跹顿时明白到他需要做的角色,是一份系列的报纸,而不是一张单一某天报纸。他应该在经历满足别人需要的过程中,不断地进步和提高自己,而不应该为了别人抛弃了某日特别出色的一版而暗暗忧伤。
明磊觉得陈衍跹的感觉敏锐而细小,有些女人气,或者说有顾影自怜的倾向,才刚刚起个头,代入感就如此强烈。便饶有兴趣地问:“青路,你信教,能告诉我信仰是什么吗?”
陈衍跹一下还真是被问蒙了,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来,明磊轻轻拍拍他的肩,说:“信仰包含三个方面,对事物或人的信任;对事物或人的判断和看法;但最重要的是亲切感。宗教不管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如果不能给你亲切感,想想,你自己还会入教吗?
我同意感觉是这个幻灭信仰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东西。可假以时日,当我们从疯狂地更新着的物质感觉里松弛和退却时,我们总会回忆我们感觉过的东西。
而且亲切感是最容易记住的感觉。所以,希望青路的报纸面对各种阶层的人员虽不能人人喊好,但也要让人人都有亲切感。切记!”
明磊留下陈衍跋在自己身边帮办,不过陈于阶要亲自去佛山招募铁匠,老头儿岁数不小了,还是带上陈衍跋让人放心。
事情一一定下来,已是中午时分,明磊陪着陈于阶父子三人吃过午饭,前脚送出大门看轿,后脚,范文祺就进来了。其实,今天范文祺已经来了两趟啦,见明磊忙着会客,就不敢进来,他有许多秘密的话要和明磊讲。
那天在公堂上所发生的事情对范文祺触动很大,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他看来,明磊已然今非昔比,自己本来也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范文祺知道,但凡枭雄,个个心狠手辣,自己论虚名,和明磊平级,这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就如同战败的野兽,总是把肚皮亮出来对着胜利者,就算被人家划破撕咬也不再反抗。范文祺今天就是来向明磊主动亮出最脆弱的“肚皮”,他想了几天了,这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范文祺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半天,弄得满头是汗。其实,他在书房西侧的椅子上一坐,明磊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明磊很是享受范文祺给他带来的满足感,所以就这样一直拖着,见范文祺总算说完了。明磊哈哈大笑,站起来亲自为他添了茶,“颉刚兄啊,不要再说了!其实咱俩早在一条船上了,何必如此在乎名份?兄台要是觉得璞麟能掌好这条大船的舵,还真是有眼光。时当乱世,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兄弟再客套就假了,希望大舅哥听我的调遣最好!
老实说,你这官当得不灵,我看还是王思任去潮州主持工作为好好。颉刚,不是好好配合的问题,而是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地学!王思任我本来另有任用,现在只是权益之计,将来,还是要你自己管理的。你什么时候出师了,我就什么时候撤回他。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最多一年,再长说什么也不行啊!”
范文祺本来落了的汗又冒了出来,被明磊连打带敲的实在不好受,看来,一年之内,自己这个堂堂从三品的大员要给王思任这个白板打杂了。可范文祺已然彻底怕了明磊,再不敢有一丝怨言了。
其实,范文祺还是错领了明磊的意思。黄宗羲对明清的**制度有过精彩评论:后世之法,藏天下于筐箧者也。利不欲其遗于下,福必欲其敛于上;用一人焉则疑其私,而又用一人以制其私;行一事焉则虑其可欺,而又设一事以防其欺。
如果皇帝的权力是一个大筐箧,那么明磊的岭东兵备道就是一个小筐箧,都必须用“以人制人、以事防事”的方式来看护。明磊知道这种“一个人的政府”效率低下,但现在天大的事就是粮饷和军事,还不能把摊子铺开了大干,一切将就着来吧。所以,有王思任和范文祺相互制约着,潮州的事明磊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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