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肇南和陆虎两人将苏敏夹的紧紧的,生怕纷乱的人群挤伤了他,粗略估摸了一下,空场上的观审百姓足有三千多人了,苏敏心中不由暗暗担心,如果这些人闹起事来,巡抚衙门布置的官兵根本挡不住。
人群中忽听有人喊道:“巡抚大人出来啦!”
苏敏循声跷脚看去,果然衙门已经打开,出来十几名配着腰刀的戈什哈,分成两队立在衙门口两座石狮的下首,一个个挺胸鼓肚满脸煞气,接着左清易头戴红顶官帽,穿着锦鸡补服,套一件八蟒五爪袍子,翻着雪白的袖里走出大门。在台阶上面一张宽大的条案旁立定,他把官派气势拿出来,站的位置居高临下,显出一幅渊亭岳峙的威仪。
“哐”一面大筛锣被敲响了,雄浑的声音盖住了下面嘈杂的人声,巡抚衙门中军官气运丹田的喊道:“钦命山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左大人升堂喽!”巡抚系从二品官,山东不设管军事的提督,由巡抚兼任,所以按照惯例加兵部侍郎衔,官职为正二品。
看下面人声渐渐平息,左清易朗声说道:“各位乡民,左某奉圣旨主审红阳教匪卢天赐一案,知道大家都想看一看,经禀明钦差苏大人,昨日巡抚衙门已经出了告示就在这里公开审案。此地地方狭小,不能容纳太多的人,就有劳各位乡民将审案的情况回去广为散播。”
“吴参将!”左清易抓起一支令箭喝道。
“末将在!”一员戎装打扮的武将走出人群,单膝跪倒在地。
“从现在起,封住各路口,案子没审完,场内的所有人既不能出,场外的人也不能进,如果有人蓄意滋事,扰乱公堂,就给我抓起来,以从贼谋反罪论处。”说着将令箭扔了下去。
吴参将上前拾起令箭,大声应道:“扎!”
在人头攒集的空场上,此时已经安静了许多,偶尔只有一两声咳嗽的声音传出,左清易的话全场听的清清楚楚,在兵丁们威慑下,大家都站在原地规规矩矩的听审。姚秋山这时才松了一口气,赞道:“老左有一套,这么大的场面被他几句话就控制住了。”
看着下面逐渐安静的场面,左清易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几案上的惊堂木一拍,喝道:“带人犯卢天赐、霍云芬。”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场内的人们一律伸长脖子观看,在几个男女狱卒的押解下,卢天赐和霍云芬上面被四十斤重的大枷铐着,下面是铁链脚镣,两人精神还算好,就是卢天赐眼光有些迷离。
由于有苏敏的严令,卢天赐夫妇看上去在狱中没有吃什么苦,一个多月不见,卢天赐好像还吃胖了些。狱卒将他们交给了四个彪形大汉,两人分别被夹着跪在了地上,卢天赐还不想跪,被大汉一脚踹到腿弯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左清易威严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霍云芬磕了个头答道:“民女霍云芬,沧州盐山县人氏。”卢天赐嘻嘻一笑,扭头看人群去了,左右戈什哈齐声喝道:“快说!”,他这才回过神,问道:“说什么?”等左清易又重复了一般,他算是听清楚了,答道:“朕叫卢天赐,扬州人氏,是大明……”
左清易大喝道:“住口,胆大狂徒,在公堂之上还敢口无遮拦,给我掌嘴二十。”
早有亲兵上前,手拿了块竹板左右开弓的击打卢天赐的脸,“啪啪啪”竹板和**接触的声音清晰可辨,平日公堂上给犯人施掌嘴之刑是最常见的刑罚,今日在空场上行刑却格外令人心悸。
打完后,卢天赐满嘴都是血,他也不呼痛,脸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
左清易看他的样子虽有些奇怪,还是继续问道:“你的父亲卢恩其,兄弟卢天寿、卢天福都在哪里,从实招来。”
“太上皇在献县投井归天了,征南将军和征北将军都亡于乱军中。”
听到他这些话,观审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霍云芬哭骂道:“你就要死在你这张嘴上了,到这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只听卢天赐一本正经的说道:“皇后,朕是弥勒佛驾前使者,受命于天,下尘世来拯救万民,主红阳世界,尔等都是我的子民……”他唾沫四溅,兀自不停的说下去。
左清易这才看出卢天赐神志有些错乱了,叫过狱卒一问,才知道在狱中卢天赐只要是睡醒了,也是这样讲个不停。面对这样的人犯正常的审问是无法进行了,好在左清易准备充分,依次传上各个人证,将卢天赐几年来在红阳教内外欺男霸女的一些恶行,如抽丝剥茧般捋个清楚。这是左清易的好主意,一个自诩为神的人,剥去他神人外衣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他实际上坏的连人都不算。
卢天赐害的人基本上都是各地卖了全部家产,去投奔他的信徒,济南城本地的也有不少,左清易有意选了四五个济南人作为人证,听着街坊邻居的遭遇,围观听审的人们,不由得不相信。卢天赐的罪行滔滔激起了在场人群的极大愤慨,烂茄子、臭鸡蛋雨点般扔了过来,卢天赐夫妇顿时没有了人模样,连按着他们的巡抚衙门的戈什哈都“沾光”不少。
左清易并不急于制止下面的骚乱,人们越是激愤,越是说明苏敏所期待的目的达到了。看效果差不多了,左清易挥手让兵士们劝止了观众的行为,他见卢天赐目光发直口里还是不停蠕动,就对霍云芬说道:“按照《大清律》,图谋造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你们是首犯,凌迟之刑是少不了的,不过凌迟的方法也不一样,三千六百刀的鱼鳞剐是凌迟,三十六刀的碎割也是凌迟,你们既在我山东省上路,只要你们认罪,我就在我的权限之内给你们应有的恩典。”说完严厉的眼神直逼下面。
霍云芬虽早有思想准备,但事到临头也不由得悲从心来,闻言仰天长哭,声音凄厉,“老天,谁让你把我生在了这样的家里,谁让你给我个这样的丈夫,罢了,罢了,我认罪!”
书吏拿出两张口供,霍云芬自己按了手印,又捉住卢天赐的手按了手印,左清易捧着口供仔细的看了看,收入怀中,起身说道:“卢天赐、霍云芬造反谋逆案已经审结,待本抚禀明钦差大人,上奏朝廷后,再定刑罚。将犯人收押,退堂!”
卢天赐的案子审结后,参与红阳教造反的乡民大部都被释放回家,剩下的红阳教大小头目的案子也由济南府一一审结,本着苏敏宽大为怀的宗旨,被判为斩决以上刑罚的只有二十四人,其余有千多人都是流徙、杖责,另有万余叛匪家属以“盗户”之名,被发配到阿尔泰和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苏敏本不愿意这样牵连无辜,但在北京军机处的严令之下,不得不由左清易直接办理这件事,他自己则做主免去了宋裕麟等人家属的流徙之刑。
降卒回家,赈粮发下,山东一时全省大治,五月初五端午节,苏敏堂前摆酒,好友团团围坐,左清易举杯叹道:“山东自古是难治之地,有道是‘坑灰未冷山东乱’,朝廷每平乱一地,总要两三年的休养抚慰,苏大人不足一月弥平叛乱,两月有余地方安服,不是亲眼所见左某简直不敢相信,天佑大清降下苏大人这样的英才,我等愿追随大人左右,上报朝廷,下安黎民。”众人一起举杯,一片称颂之声。
苏敏在山东搞得热闹,北京却是平静无波,道光皇帝经历了这场事变,身心俱疲,也有心看看两个儿子的能力,索性把政务一股脑的交给了奕詝和奕忻,只在大事上过问一下。奕詝以亲王的名义统管除兵部之外的六部,他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对政事还算热心,每日里都在自己的府中理事。穆彰阿等军机大臣俨然当他为太子一般小心侍侯着,一时瑜王府门口车水马龙,来往办事、请安的官员络绎不绝。
奕忻听了冯谦学的建议,一改往日咄咄逼人之势,变得收敛起来,虽只分管着兵部和内务府,但还是遇事常向奕詝请示,奕詝看到从小不论做什么事都比自己强的弟弟正式向自己低头了,自是得意万分,对奕忻的所请也不加深究一一照准。
这日一大早,奕詝的瑜王府面前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蓝呢绿呢轿子将胡同塞的满满的,在外面候见的官员寻着同年同乡一团团的蚁聚在一起聊着闲天。奕忻的大轿到了胡同口竟然进不去了,只好下轿步行,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跟大小官员们打着招呼:
“刘大人,你可是好久没有到我的王府来喝茶了,我那里新得了一幅周幼山的东坡放马图,有空过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真迹。”
“周狗子,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你那臭棋篓子有长进没有,改天咱们可要斗一局,赌个东道。”
他潇洒自如的在人群中边走边亲热的打着招呼,快到了王府门口,一位二品官员上前给他打了个千儿,奕忻认出是吏部右侍郎罗修盷,只听罗修盷道:“六爷昨个派人送给印结局的五千两银子,下官收到了,啧啧,还是爷体谅京官清苦,宗室王公里面就是六爷最大方了,下官这里替同僚们谢六爷了。”印结局是京官们自发的救助组织,给候补官员取保补缺,临时周济外任官员的上任花销,银子来源全靠外省大员和王公大臣的捐助。
奕忻扶起罗修盷笑道:“京官的确是清苦,我知道有些官员家里十天半月才能吃一顿肉,日子过得欷荒,前门外淑芸斋是我的产业,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我叫他们每人准备了一份粽子和五两银子的封包,京里四品以下的官员都可以去领一份,罗大人受点累帮忙张罗张罗。”
闻得此言下面的官员一个个喜笑颜开:
“还是六爷心疼我们,多谢六爷!”
“六爷真是菩萨心肠!”
奕忻在一片赞扬声中红光满面的步入瑜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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