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沧州出来的驿道都是通过高城大邑,为了队伍的安全,钟守安极力建议走乡间的小路,卢天赐也是赞成的。可令卢天赐没想到的是,除了队伍中的几十辆军粮车外,卢氏父子还从盐山带来了一百多辆大车,装着他们多年来聚敛的财物。
在青陉河边,有一大片干涸的沼泽,如果要绕过这块沼泽地,不但要翻过两座山头,而且要多绕十多里路,卢天赐听着后面呐喊厮杀声,想都没想就下令穿过沼泽地。
三万名红阳教士卒护卫着二百多辆大车,走在凸凹不平的泥路上,最烦人的是路上冰封的泥浆凼子,人马走在上面没有事,沉重的大车如果压上去,就会半个车轮深陷其中,有的还被别断了车轴。只要有一辆车坏在狭窄的泥路上,那后面所有的车都要排队等待,等精疲力竭的士卒将一辆车推了上来,并用黄土填平了泥浆凼子,前面又有车陷入,搞得整个队伍像蜗牛般向前蠕动。
卢天赐看着长长的大车队伍气得两眼发黑却没有办法,他刚才将卢天寿叫到车驾前刚想痛骂他一顿,老太上皇却出来说话了,什么忘了本啦,不能败家呀,坚决要带上这些东西。卢天赐和霍云芬一起好说歹说,才总算减了三十多辆大车,幸好前面的路逐渐好走了,但就是这么一折腾,钟守安数万人浴血奋战,给他争取的两个时辰被白白浪费掉了。
连日的紧张和不寐,使卢天赐在马车中坐靠着睡了过去,突然一阵喊杀声将他惊醒,他撩开轿帘,刚要叫过侍者问怎么回事,一骑快马飞奔而至,他认出是担任后队副指挥的堂主田继发。田继发一头跪倒在他的车前,气喘吁吁道:“皇……皇上,官军的骑兵追上来了,后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卢天赐的冷汗立刻下来了,前面的官军还不知道在哪里等着他们呢,后面的又追了上来,他急忙问道:“官军的骑兵有多少人?”
“人不多,只有两三千人,但他们打的太猛了,我们后队八千弟兄都挡不住,被他们冲的七零八落,胡指挥正带人苦苦撑着呢,后面好像又来了好多官军,皇上您要快做决断……”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队后面突然炸然一喊,无数教众有的拖着刀枪,有的空着双手,像没头苍蝇一样,没命的跑了过来,有的口里喊道:“官军来啦,官军来啦!”,有的喊道:“官军火枪利害,圣主法术不灵了,快跑啊!”滚滚人流将卢天赐的中军冲的不成队形,恐慌的情绪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连举着仪仗的士卒都把手中的家伙一丢,跟着人潮跑了。
卢天赐此刻才感受到什么是“兵败如山倒”,本来身边威武雄壮的士卒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愣了片刻,他首先反映过来的是“逃命”,一把扶起田继发说道:“不要慌张,这是朕命中应有一劫,早在我计算中,无生老母刚才还托梦给我,说要派员天将来帮我渡劫,看来说的就是你了,现在朕就封你为中军都督,只要你能替朕挡住追兵,以后到了河南你就是大明的首辅了。”
田继发本是教中的中级头目,平日里难得见卢天赐一面,看他像天神一样,现在被当面封了大官,后面还有首辅的承诺,将他激的两眼冒火,头上的青筋直爆,当下热血冲头,起身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衣,抽出大刀冲着逃跑的人群高喊道:“都不准跑,不准跑,随我一起掩护‘圣主’!”说着接连砍翻了身边四五个低头继续逃跑的士卒,总算是集中起来了五六百人,一挥刀带着众人向后面冲去。
卢天赐看看身边,除了霍云芬、父亲和两个弟弟之外,一百多名亲兵侍卫只剩下以罗甫洛、红花为首的三十多人了。卢天赐上前一把抓住罗甫洛的手说道:“危难之时,朕才知道,谁是真心跟着我,罗老先生如能护我脱困,以后我……”罗甫洛提着一把短刀,拜倒在地,说道:“‘圣主’不需惊慌,您救了我们一族人的命,现在我们要只顾自己逃命还算人吗,只要有我父女在就一定保您平安突围,小人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说完,将卢天赐等人劝上车,指挥众人护着卢天赐的马车,朝西面逃去。
陈瑜全指挥的蒙古骑兵和新军营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追上了卢天赐的后队,因为红阳教的骑兵刚才在攻山的时候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步兵见了骑兵都是稍触即溃,所以他们在敌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马踏刀砍,一路冲杀,如果遇到较为顽强的抵抗,就由新军营的火枪上阵,几排枪后就全部解决了,这样没用几个回合就将红阳教的后队击溃了。
此刻战场上的情形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到处都是丢弃的各种兵器、物资,到处都是奔逃的红阳教众,他们也跑昏了头,往东南西北逃的人都有,陈瑜全带领的骑兵也是乱了建制,有的百多人一拨,有的几十人一拨,在收割后平整的麦田里纵横驰骋,给人带来一种千军万马的感觉,使得红阳教的败兵更无斗志。陈瑜全带领了二百多新军营士卒,刚开始还追杀逃兵,后来杀不胜杀,他们索性也不管,只管往有旌旗处闯,使得红阳教的指挥完全瘫痪了。
苏敏和姚秋山带领的后援此刻也赶了上来,一面左右包抄,一面收降逃兵。
此时大局已定,陈瑜全只有一个**头,就是抓住卢天赐,这是苏敏给他的死任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也不管其他人了,就带着自己的二百多人一门心思的往西催马追赶,小路子眼尖,催马敢上叫道:“爷,你看南面,是把黄伞。”陈瑜全顺他手指看去,果然在他们的南面,一个米黄色的华盖在人群中摇摇摆摆,慢慢退去。
陈瑜全一挥手,拨转马头,二百余骑分成两队,环绕包抄过去,不多时把华盖围在了中心。里面好像已经有人动上手了,陈瑜全看去,原来是素伦的三十多个骑兵,正和十几个身穿劲装,头包白巾的人打在一处,看得出这些人身藏武艺,想是卢天赐的贴身侍卫了,在对方人数多出自己人一倍的情况下,从容应对,双方打成了平手,但要脱身也是不可能的,眼睁睁的被大批骑兵包围。
陈瑜全一眼就看出在人群中一个浑身黑衣头缠红绸的女子就是红花,她挥舞一把七星剑同时抗击着四名骑兵的进攻,即便如此,她还是游刃有余,剑法使得轻盈飘逸如行云流水,要不是蒙古骑兵骁勇,发现同伴危险就以命相救,早就被她刺倒几个了,有个蒙古骑兵已经被她刺穿了小腹,兀自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挥刀战斗。
陈瑜全抢过小路子马后的火枪,朝天放了一枪,喝道:“都住手!”
蒙古骑兵听他号令,都是虚晃一刀,勒马徐徐后退,红阳教的侍卫看见被这么多骑兵包围,料想没了活路,个个脸色苍白,红花抬眼看见了陈瑜全似乎一愣,手中的剑垂了下来,其余的人好像是以她为首,看她停了手都过来持刀剑围在她左右,一起看陈瑜全有什么话说。
陈瑜全死死盯住红花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不说,翻身下马,拔出腰间的夜临往地上一插,一步一步走到红花的跟前,看着陈瑜全的举动两方的人都惊呆了,只有小路子明白其中内情,他吓得赶紧也下了马,但不敢拦阻,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他拿定注意,只要红花手腕一抬,自己就扑上去,替陈瑜全挡一剑。
红花看着他走近,怔怔的看着他,好像有些目眩,身子一阵晃动,手中的剑柱在地上才稳住了身子。
陈瑜全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东西,红花旁边的两个人刚要挺剑上前,一看他手中的东西——用白缎包裹的小包,就愣在了当场,陈瑜全不理会他们,他的全副心神全在面前的小包里,他小心的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了一双黑色的布鞋,正是当初红花不辞而别送给陈瑜全的。
看着这双布鞋,红花的眼中渐渐莹满了泪花,她闪了一眼陈瑜全,还是那晚在北京街头救人后第一眼看自己的神情,精光四射的眸子中蕴涵着温和的关爱,嘴角微翘刚毅中又带着铁汉柔情,她的脑中轰然一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又急忙敛住心神。冷冷的说道:“以前是我骗了你,我们实际上是两路人,永远走不到一起来,现在你胜了,我们败了,生杀予夺全由你。”
陈瑜全像没有听到,依旧小心的把布鞋包好又放在怀里,右手伸出一把抓住红花的左手,拉着她就往人群外面走,红花没想到他会突然拉自己的手,想挣脱开,却手臂软软的,脚不由自主的跟他走了出去,把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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