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说得很好!”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如一柄重锤重重砸在朱成璧的胸口,惶然回首,只见朱红鎏金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后拄着鎏金龙头拐杖,被莫芦、莫荟两位姑姑搀扶着,一脸愠怒地走来,龙头拐杖折射出金色的寒光,所到之处,如惊雷盛开、电光绽放,引了疏冷寒湿的气息铺天盖地一般地涌了过来,她的身后,还有叶德仪。
弈澹忙起身行礼:“夜深寒凉,母后怎的会过来?”
舒贵妃、琳妃、宜妃、和妃亦不敢怠慢,恭谨行礼如仪。
太后虽在病中,但却没有失了礼数,一袭黑色宽袖外袍,缀以铁锈红的梅花绣纹,并以暗墨萤亮之色的丝线描边蹙金,梳盘丝髻,仅以嵌珠双龙点翠簪挽住,龙口的面珠流苏飒飒有细碎的风声,仿佛是空气流转,亦是为其让路。
朱成璧不免有些心惊,太后的气度高远,岂是一朝一夕之间练就的,当年她力压诸妃,一举登临太后尊位,期间血雨腥风、几度浮沉,若是没有深沉的心机、狠辣的手段,怎能屹立十数年不倒?
太后缓缓在正中宝座坐定,只问:“若是哀家不来,皇帝打算如何处置皇后?”
弈澹毫不犹豫,沉声答道:“废后。”
太后冷冷一笑:“废后?我大周朝从无废后之先例,皇帝打算做这第一人么?”
弈澹指着桌上凌薇的供词道:“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早已招供,皇后不仅意图谋害淩儿和清儿,甚至连皇次子、皇五子、皇七子,包括密贵嫔小产的孩子,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夏氏心肠歹毒,儿臣断难容她!”
“那么,叫凌薇来与哀家说话。”太后从容不迫,缓缓而道。
弈澹微有难色,终究只道:“凌薇,被赐了板著之刑,已经死了。”
“笑话!”太后冷哼一声,只看着手中的一盏碧螺春,“是谁下的手呀!”
朱成璧一惊,忙跪下道:“回太后娘娘,是臣妾,因为……”
“哀家没问你话,你插什么嘴!”太后的声音阴沉冰冷,唬得朱成璧不敢再言,“皇帝,昔年武则天大兴酷吏之风,害死了不少良臣,这一纸罪状,难道不可能出自请君入瓮的手笔?”
弈澹淡淡一笑:“母后病了多日,宫里头的事情未必理得清楚,此事证据确凿,难道母后要让儿臣在这里把所有招供的宫人全部找来一条一条由着母后辩驳么?”弈澹微微转眸,“朕吩咐过,若是有人将宫中之事泄露给颐宁宫,便是立即处死,怎的叶德仪竟是不知道吗?”
朱成璧闻言,不由是暗暗着急,未免叶德仪侍疾,自己已经嘱咐了闵尚食在叶德仪的晚膳中下药好使其神思疲倦、昏睡不醒,好歹先把今天糊弄过去,谁知她现在为何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叶德仪闻言忙道:“臣妾并非不知道,只是……”
“叶德仪不会撒谎,皇帝无需怪她。”太后淡淡看了弈澹一眼,微微咳嗽两声,似乎有些吃力,“怎么,母后连知晓后宫之事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母后沉疴未愈,儿臣不敢拿这些事情来让母后烦心。”弈澹看了叶德仪一眼,“既然如此,儿臣不怪罪叶德仪便是,只是母后如果再庇佑皇后的话,儿臣恕难从命。”
太后待要再说,弈澹已经挥了挥手:“高千英,送太后回颐宁宫,日后,颐宁宫内的所有宫人,没有朕的旨意,亦不得随意出入。”
“皇帝!你是在幽禁哀家吗!”太后不可置信,重重一敲龙头拐杖,“哀家年逾七旬,抚养皇帝四十余载,皇帝竟然,竟然为了一个摆夷女子,不顾母子之情!”一番激烈言语,太后忍不住重重咳嗽,面上泛起一层奇异的潮红,莫芦慌忙轻轻拍着太后瘦削的脊背,莫荟则取了帕子递过去,太后却一把拂到地上,只是紧紧迫住弈澹的双眸。
弈澹面容沉冷,清晰道:“母后做什么这么紧张?儿臣只是担心母后的身体,儿女之事,母后不用过问,还有,朕得再强调一遍。”弈澹伸手一握舒贵妃的手,“移光再不好,也是您的儿媳,清儿更是身担大任之人,母后聪慧,自然不会损了自己的颜面,否则来日您的孙子为您敬奉尊号,也总是心有隔阂。”
此言一出,琳妃、和妃与宜妃具是大惊失色,太后也是又惊又愕,愣了片刻,脸上的神色越发的不好,眼见皇后的后位不保,连自己也要失去置喙的权力,终究忍不住开口唤道:“皇帝……”
“高千英!你还愣着做什么!”
太后见劝说无望,只能恨恨起身,颤着步子缓缓向殿外走去,走了几步,终是悠悠叹息:“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亲生的。”一语未必,龙头拐杖却是啪地一声落了地,尾音悠长,似一条冰冷溜滑的小蛇钻进了朱成璧心里,怔忪的瞬间,太后慢慢仰倒下去,仿佛一片枯败的树叶,她的眼中,充盈了掩饰不住的落寞与怨恨,几十年的叱咤风云与生杀予夺,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的苍老与时间的无情。
“太后!”
“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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