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太阳已经西落下山,天幕渐渐的拉了下来。
而洗衣服的地方有两个方向都栽种了竹子,在竹子的遮挡下,光线已经不是那么好了,显得有些灰暗。晚风习习,竹叶沙沙作响。再加上身上湿透的衣衫,竟觉得寒意袭来。
况氏害怕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总觉得暗处有什么东西盯着自个儿一样,她打了一个激灵,把没有洗的衣服全部捞进了木盆里,站起身就走。
可惜的衣服没有拧干,木盆端着就越来越重,就像……像是有人按着木盆。
往回走的时候,整个上坡路周围都没有人干活,沿途便是有些冷清清的。脚步不断加快,可手上一下子没了劲儿,木盆就跌在了地上。
本来再正常的一个事,却因为她胆子有些小,立马就哭出了眼泪,“别……别来找我,我还要活很久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听不清。可她却舍不得扔下衣服就跑,她蹲下来闭着眼睛把衣服装好,嘴唇、双手、双脚……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最后她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的家,一路奔跑,额头大汗淋漓,背上也已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汗水。
招弟照着况氏一拐一拐的、却似有人在后面追一样,一股风似的就跑进了屋。她微微诧异,况氏竟还能跑这么快?
她摇头晃脑的进了厨房,把看见的说了出来。
得弟浅浅笑着,有几丝冷意,“亏心事做多了,有鬼!”
心里有鬼。
招弟点头表示附和,“那种人最好给鬼吓死才是。”
听着死这个字,刘氏微微蹙眉,“二妹,话别重了。”
招弟吐吐舌头,调皮的一笑。
倒是一旁的来弟有些害怕的问道:“娘,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刘氏信佛,便是觉得世间有善恶之分。可孩子这样问,她却是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
倒是招弟笑了笑,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吓来弟,声音压低,“三妹,鬼就像这样……”原来招弟是做了一个鬼脸。
本以为来弟会害怕,哪知她特神气的道:“鬼是抓坏小孩的,来弟可是乖娃娃。”
听着这话,招弟挫败,“三妹什么时候成好娃娃了?”
来弟撇撇嘴,“一直是!”
刘氏听着几个孩子的斗嘴,笑了笑,“对,世上就算真的有鬼,也是抓坏蛋的哦!我们平素里没做亏心事,半夜可不怕鬼敲门。”
忽地,厨房门突兀的响了起来,让得屋子胆子最小的一人招弟是心头猛地一跳……
刘氏笑道:“可能是你们爹爹回来了。”打开门,却看见公婆张氏站在厨房外面。
张氏进了厨房,随意一扫,问:“老大去哪儿了,怎么还没有回家?”
刘氏笑着端了一条凳子让张氏坐,道:“最近一些日子傍晚时都要出去给水田里看看水呢!今晚上也出去好一会儿了,想来快回家了吧!”
张氏坐下来,弹了弹衣袖,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眉头一挑,算是知道了。
招弟看着这样,心中感叹,张氏这架势感情是皇太后出巡了,架势摆的够谱,气势够强大。
不过她向来无事是不爱出来的,这出来是为了什么?
招弟双眼微微眯起。
刘氏等了几秒,试探的道:“娘,这么晚了,您这是……”
张氏轻哼一声,“这么晚了我就来不得了?”没等刘氏辩解,却又道:“要是你家里没事,我会出来?”
喃喃自语一般,“人老了,眼睛是不中用了,夜路是看不清了。”
刘氏听见张氏像是诉苦一样的说话,有些惴惴然,陪着笑道:“那娘是有什么话要说?”至于事,倒是不难猜,她算是明白了一个大概。
张氏冷冷的瞥了刘氏一眼,目光又移向得弟身上,才道:“你接连生了几个闺女,我也没说什么,可是你却倒是给我好好教,别丢了老田家的脸才是。”
刘氏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低着头却辩解道:“这事哪怪我家得弟,分明就是蔡家那小子……”
张氏伸手打断,“好了好了,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声音里有些疲惫的道:“你也知道自家屋子旁住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平白就让她抓了把柄去,要不是我方才刚好去小溪下面的地里干活听见况氏那死老婆子的话,还真不知道是谁这样编排我家的孙女。”
说着,语气已经带着怒气,拳头捏得紧紧的。
对于况氏背地里的编排,其实刘氏她们早就知道,只是况氏没有当着面说什么,也就不好发难……
刘氏歉意的笑道:“倒是麻烦娘了。”
张氏蹙蹙眉道:“我说这些话可不是要你对我感恩戴德,这样你还不如多话的时间好好教教孩子。”说话间,目光瞥向灶台口坐着的三姐妹。
来弟被这边的怒气波及,早就害怕的趴在得弟的怀里。得弟则是垂着眼睑轻轻地拍着来弟的后背。只有招弟一人,目光坦坦然的看向这边,没有丝毫的胆怯。
看着这样的招弟,张氏的眉头倒是松了松,在她看来,女子就应该强势,别畏畏缩缩的,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目光里闪过一丝赞扬,连带着嘴角都微微一翘。
至于招弟这样看过来,其实是因为她的心里另有琢磨。
张氏起身,“好了,话就说这里,我也回去了。”
刘氏连忙挽留,“娘吃饭了没?要不一起坐着吃饭了来?”
“这多夜多久了,怎么会没吃饭?”张氏回头蹙眉道,却是话锋一转,让人不及提防,“你生了三妹也是好些年了,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我看,趁着年轻,加把劲才是。”
她本想说还是要有个儿子才是的话来,可看着几个孙女坐在那儿,几双眼睛几乎是一刹那的看了过来……终是没有说出口。
刘氏面色微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这事哪是与公婆说的,她垂着头微微颔首。
张氏本还想说她有土方之类的话来,却终是觉得这时候不是说这样的话,才又另外交代了两声才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其实对于生男孩子的这个问题,刘氏与田光明已经打好了商量,最好是不要才好……
刘氏一转身,来弟就笑道:“娘,是不是我有弟弟了?”那眼里亮闪闪的,分明是兴奋的光芒。
刘氏看着招弟与得弟的目光也看向自个儿,微微一愣过后,才笑道:“娘有你们几个捣蛋就够了,再来一个可不是累坏了?”
来弟撇撇嘴,她还以为她也有弟弟能欺负了呢!
稍大一点的得弟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刹那,笑靥如花的道:“娘,其实有个弟弟来疼也挺不错的呢!”手肘拐了拐招弟,“二妹,你说是不是?”
招弟知道得弟为什么这样说,便也没有什么犹豫就点头道:“我也挺喜欢小弟弟的。”这话倒是不假,她觉得小孩的笑温暖纯净,那般好看。
刘氏听着这话,心里一酸,她怎么会不知道女儿们说这话的意思,笑道:“不说这些了,张罗碗筷准备吃饭吧!”
才把碗筷摆好,田光明就家来了。
时间不早,吃晚饭,收拾完一切就上床睡觉。
可是招弟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始终感觉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叫。
她问得弟有没有听到,得弟却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随意的“嗯”了一声。可那叫声还是没有停止,让她害怕的把头都埋进了被子里面。
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昨夜那不是鬼叫,而是况氏的叫声。
因为一大早招弟出门就看见许氏与肖氏在那里争吵。
许氏怒气冲冲的道:“她又不光是我的公婆,也是你的公婆,凭什么她生病看医就我一家掏钱。”
肖氏也不客气的回道:“公婆?那分家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说,那时候多半家产都是留给你们家,我们得到了什么?现在那房子什么,哪样不是我们自个儿挣的,哪样你们啃老本。”
两个女人争吵,却不见两个男子的踪影,不过招弟从那争吵间还是得出了一些信息,那就是况氏病了。
她记起昨儿况氏那狼狈的样子来,再加上张氏昨晚上来说的那席话,不难猜出况氏与张氏之间肯定爆发了一场战争。
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有些担心,害怕况氏那样是奶奶推下水的……要真是那样,奶奶不就脱不了干系了?
那边继续争吵着,她就连忙往外走,刘氏在后面问:“二妹,一大早的去哪里?”一双眼睛却看着对面的好戏,生怕错过了精彩的部分。
“我去奶奶那里一下。”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往里走。
进了老房子的时候,张氏已经起床正在洗漱,她看见招弟,愣了愣道:“这么早来干什么?”目光不冷不淡,也不亲热。
对于这态度,招弟倒是没觉得什么,其实在这子嗣十分重要的古代,她娘接连生了几个女娃,奶奶虽是不高兴,但是对她娘与她们姐妹三个也还算可以了……毕竟,要是奶奶人不好,一不高兴,不光是她娘,就连她们姐妹也会遭殃的。
何况从来没有过亲情的她,在心底深处还是十分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亲情。
招弟道:“姑婆她病了。”心里再是不喜,也没叫况氏。
张氏微微一怔,有些不解,有听招弟道:“我听说要给她看病,说是要花钱……”
招弟的目光有些急切的看着张氏,“不是奶奶你把她推入水中的?”
张氏这才明白过来招弟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目光不禁赞扬的看着招弟,她是真没有想到招弟会这么关心这事……虽说是个女娃子,但到底是孙女。
她脸缓和了几分,微微摇头,“放心吧!昨儿是她自个儿掉入水中的,我是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她。”她心中欣喜,得亏昨儿“手下留情”了。
招弟吊着的心也在这个时候略微的松了松,“那就好。”
不然她还真怕那家子人无理取闹来了不好收拾。
张氏问:“病的很严重?”
这个招弟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从昨夜的惨叫来看,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吧!
她微微颔首,“鬼叫了一夜。”
张氏一愣过后,脸上扬起丝丝笑意来。死老婆子敢跟她斗,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招弟知道事情与张氏没有多大关系后,又说了几句话,便才回家去了。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在争吵中,而且那架势也越来越大,完全没有熄灭的意思。而看热闹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招弟十分相信,就算是睡懒觉的也被一大清早的吵架声给吵起来了。
却看那边,许氏两步立定站在肖氏的面前,她矮胖的身子在肖氏高瘦的身材面前顿时显得更胖更矮,可她丝毫不觉,仰头喝道:“反正不是我一家的娘,你们要是不拿钱,就不弄去看病了。”
肖氏对于许氏的威胁无动于衷,眼光淡淡的看向许氏,“娘现在可是跟着你们家的,你们不弄去看病,谁弄去?”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不弄去看病就吓着我了?”
她眼里带着笑,眼角却是浓浓的嘲讽与不屑。
许氏被这眼神狠狠地激了一下,气得浑身发抖,“那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吓着你了。”
肖氏缓缓一笑,那笑是对许氏这话最好的回击。
这场架吵到这个时候仍然不见两家的男人,要不就是两个男人每种,要不就是两个男人默许了两人这样做。
可是她们这样做,到底是害了谁?
庞氏已经低声的道:“那况氏到底病得眼中不?要是真的严重,这样拖下去,可不是往那条路上走嘛!”
廖氏轻声一笑,“怎么不严重,昨夜大半夜我可听见许氏就进来叫冯老大一家的,要是不严重,会这样?”
庞氏一听这话,更是担心道:“既然昨晚上都那么严重了,这……”
众人看肖氏与许氏的目光有些冷了,对那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的两个男人更是鄙视,虽说况氏平日里在村子里的为人并不好,可这一病,儿子儿媳又这样,大家难免生出一种同情来。
就连招弟也为那况氏感到可悲,前世,她是一人,死时也是一人。可况氏现在儿孙满堂,但此时守候在病床前又有谁?这种可悲才是最最凄凉,最最令人赶到心酸的。
不过也只有可悲!她不是什么大善人,在况氏做出那样的事情过后还好心的去探望……她只需要冷眼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丑陋的人们尽情欢舞。
肖氏淡淡的道:“既然没有什么事了,折腾了一大夜,我也该去做早饭吃了。”转身就要走。
许氏却在这时候道:“你走可以,可是把那屎裤拿走。”
肖氏头也没回,“都说了娘是跟着你家的,这些事你不做谁做?”一步三摇,走的越发风采,“你昨晚一叫我们,我们就出来了,做儿子儿媳的像我们这样,也算差不多了。”
应该是差很多吧!
听着这话,众人错愕,昨儿还活蹦乱跳的况氏一夜之间病得这么严重了?竟连自理都不行了?她们的目光都看向冯辉伦家里的一道窗户。
招弟记得,况氏那厌恶的目光常常从那道窗户里面看出来。
可此时,那里空空荡荡的。
谁也不知道窗户里面的况氏到底是怎样了。
肖氏前进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她回头看着立在门框上的许氏道:“你在叫我拿钱看病,可是娘她平日里挣的钱去哪里了?我可记得娘的钱都是她自个儿放着的。”她笑的有些诡异,“可是昨夜我却没有找着。”
这话一出,无不感到震惊。
其中有两层意思,明着是许氏是肯定私下里取了这笔钱,而暗着的却是昨夜肖氏是出来照顾病人的,可她却把时间花在找钱……
那病床还躺着病人呢!她们竟能那样……
许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十分不好看。肖氏刚有些得意,却听见议论声传来,一下子,脸色也变了,她有些气恼的瞪着许氏,要不是许氏,她也不会一时气得把这话都给说出来了。
许氏转身进屋,门哐当一声的紧闭。
肖氏则有些狼狈的,转身就往家里赶去,是一眼都敢看大家。
两人的速度都那么迅速,让得大家不得不想象,她们找钱时该是多么敏捷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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