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原本浓烈得下一秒就要炸开的□□味倏然散去。
两人都有些尴尬。
贺卿背过身去,盯着桌案发呆。脑子里闹哄哄的,一片杂乱,理不出思绪。
顾铮则轻轻动了动脚,发现两只脚都站得有些麻木了。
他慢慢地活动着脚,回想着刚才的话。虽然颇有些“口不择言”之意,但话说出口,顾铮却并不后悔。他一开始关注贺卿,是因为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但越是关注,就越是为她的行事所折服。时间一久,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便收不回来了。
顾铮早慧,又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探求的渴望,所以从小就生活得非常充实,自然也分不出精力来关注男女之事。——世间比这更有趣的事太多了,不是么?
本来如果父母健在,到了年纪,自然会替他聘娶妻子。然而他们遭逢意外,早早故去,此事自然无人主张。顾铮成名早,盛名之下,就是有人想替他做媒,也找不到足以匹配的女子。早几年还有翰林院的老臣们想把自家女儿嫁他,后来他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就连这些人也不敢打主意了。到这几年登上高位,婚事更是无人再提。
于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一个人过到了现在。
贺卿是唯一入了他眼的女子。一开始也许只是惺惺相惜,到后来便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意。上一回贸然提出让贺卿嫁人,避开风头时,他便已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若非如此,他绝不会擅自替贺卿做主,主动承担起那些责任。
但顾铮本来没想过要说出来。以两人的身份,提这些不过是徒增麻烦。何况对顾铮而言,两人志同道合,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斗,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既然说出了口,顾铮便觉得也不算是坏事,至少这份心意能为贺卿所知。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心里便有了决断,上前道,“殿下之前说臣僭越,臣这就要僭越一次了。”他走到贺卿身后站定,双手扶着她的肩,“臣心悦殿下,欲结两姓之好,不知殿下可愿意应承?”
他没有直接贴上来,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贺卿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顾铮的气息仿佛在她身边构造出了一个完全密封的囚笼,让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整个人微微失神。
但贺卿毕竟已不是过去的贺卿,朝堂上久经历练,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动了动肩,想要从他的控制下挣脱出去,但顾铮的手随即下滑,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贺卿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逃出了顾铮制造的那个密封空间,终于可以呼吸了。
“顾先生这是在说笑话吗?”顾铮转过头,盯着顾铮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道。
“臣从不说笑。”顾铮立刻道。
贺卿这才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我拒绝。”
“为什么?”顾铮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触碰贺卿。
贺卿握着手腕往后一让,避过了他这个动作,抬头看了过去,“若我答应了,然后呢?我要做的事你都知道,现在才开了个头,难道就此抛开?”
“想要做成这些事,总有办法。”顾铮心下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急切,“我们可以隐于幕后,其他的都不会变。”
“说到底,还是为了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把我摘出去。”贺卿忽然一笑,“难为你肯为了我的事如此费心,不过实在不必如此。我说过,若要让我同意成婚,必要选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所以你的提议,我拒绝。”
“可是我已心悦于你!”顾铮道。
话已出口,他便不由怔住,意识到了贺卿真正的意思。她不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而是表达自己的态度:她并不心悦他。
她还可以不喜欢他,顾铮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贺卿对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特殊。但这种特殊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来解释,与男女之情不必非要有关。可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像是被遮住了双眼,始终没有考虑过。
这就很尴尬了。
这可能是顾铮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他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回过神来,没有再说什么,朝贺卿施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等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贺卿才转过头,见殿内空无一人,她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手中的纸页上,是之前抄写下的《庄子》: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贺卿慢慢将这句话念了一遍,不知为何鼻尖一酸。她连忙闭上眼睛,将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泪意遮在了眼皮之下。
她的心事根本不必对顾铮说,因为他不会懂,所以也不必徒费周折。
可是数尽人间万事,谁又不是在藩篱之中挣扎呢?不过是囚笼之大小的区别而已。所以她明明已经看得如此通透,却还是免不了心下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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