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以来,贺卿很少去想从前的事。尤其是临死之前那些事,只要稍微想想,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闷与绝望。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不去想未必就是忘记了。
那些事是不可能忘记的,不但没有忘记,它们还刻在她的骨子里,如影随形。
贺卿靠在车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让心跳平复下来。她拿出手绢,拭去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端正了脸色,这才唤了外头的玉屏进来伺候。
“真师的脸色不太好。”玉屏倒了一杯温茶水递给她,有些担忧地道。
贺卿闭了闭眼,道,“只是晕车。”
“那真师躺下歇会儿,这才刚刚出城,还得走一会儿呢。”因为队伍太过庞大,速度自然也不会快,走了这么半天,才刚出了城门。
贺卿抿了一口茶咽下去,将茶盏递给玉屏,重新靠回枕头上,闭着眼道,“躺着也难受,你陪我说说话。”
“是。”玉屏应道,“真师想说什么?”
“我好像没有问过你的事。”贺卿道,“你是怎么入宫的,进宫多少年了,家里可还有人?”
“咱们大楚的宫女都是采选来的,选中之后家里就能拿一笔钱。家里揭不开锅,就送了奴婢去应选。从十二岁入宫,已有五年了。”玉屏道,“走时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如今不知怎样了。”
“这些年没有联络?”
“奴婢的老家在江南,山长水远,如何联络?”玉屏笑笑。
贺卿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声问,“家里人送你去应选,从此骨肉分离,你可怨恨过?”
玉屏脸色一白,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低头苦笑,“怨恨又如何?家里揭不开锅,留下也没有出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饿死了。入了宫,跟着贵人们,不知多好过。”
语气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还是怨恨的。”贺卿转开了眼,盯着车顶装饰用的彩绸,“便是贫苦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也是卖女儿来养活儿子。我们女子生在这个世上,太苦了。”
贵如金枝玉叶,人生只是一场悲剧。贱如贫家女子,多半也只能随波逐流,挣不出所谓的出路。
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明明大楚号称承平盛世,不管往前还是往后比,都不差什么。
“殿下……”这番话不知怎么,让玉屏一阵心慌,忍不住开口叫道。
贺卿瞥了她一眼,“你叫错了。”玉屏慌忙低下头去,改了口,“……真师。”
这个称呼叫出口时,她陡然就明白了贺卿说出方才那句话时心中的悲苦,因为就连她自己,在明白的这一刻,也忍不住泪意上涌。
贺卿又道,“玉屏,若是我现在放你出宫,你可愿意?”
这一回玉屏露出了绝无任何夸饰的惊慌,她慌忙地跪在车厢里,一手抓着贺卿的袍角,有些无措地问,“真师,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没有。”贺卿一颗心晃晃悠悠,没有着落,听到这句话,并不意外,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悲哀,她摇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想走,就继续留下。”
“多谢真师宽宥。”玉屏连忙抹去眼泪。
贺卿摇了摇头,“罢了,取书来,我读一会儿。”
她最近看的不是道经,而是史书。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必须要争分夺秒。那一点因为玉屏而起的遗憾,很快就被无数的文字淹没,再寻不见了。
没有人讲解,贺卿看起书来也是囫囵吞枣,只能努力跟那份记忆之中的各种观点对照起来,勉强理解。
她自知这样肯定会留下很多问题,但眼下也顾不上了。
车子停下时,她才勉强看了半章书,看得头昏脑涨,整个人还沉浸在书中的氛围里没有回过神来,险些直接磕在车厢上,被玉屏抬手挡了一下。
贺卿回过神来,放下书揉了揉额头,便听玉屏道,“真师,到地方了。”
祭坛并非本朝所建,是在前朝留下的遗址上修缮而成,占地极广、庄严恢弘。贺卿站在车辕上远眺,也不由生出了几分震撼。不过这种心情,没多会儿就被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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