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瞒日夜奋战在为百姓们主持公道的第一线,洛阳北部范围内的百姓们迎来了春天。
谁家被人侵占了屋子,得到证据上告高北部衙门,很快就会得到受理。
谁家女儿被抓走了,上告北部衙门,第一时间就有官兵前去救人。
如此种种,曹瞒事事亲力亲为,有使不完的热情劲儿,现有的状告要忙不算,还去翻阅库存,寻找陈年旧案,要做个为旧案翻案的青天大老爷!
郭嘉到的时候,见曹瞒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库房里,地上周围堆满了如山似的竹简,想要进来还需要小心斟酌脚步落下的地方,以防将竹简给碰倒了,连能走的通道都需要边走边清理出来。
曹瞒耳朵上挂着毛笔,手上两叠竹简,在那儿嘀嘀咕咕:“侵占民房近白亩地,那是大案啊!先帝年间的,竟然拖延到现在都没人来告。”
“能干下这样事的人,地位不低,保护他的人也不会低,不是没人来告,而是不敢告,或者苦主已经被杀人灭口了都说不定,”郭嘉将一摞摞竹简搬来搬去,气喘吁吁地跨过障碍物,走到了曹瞒身边,弯腰将他手中的竹简拿了起来,扬手道:“你该停手了阿瞒,北部的这群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致,过犹不及,他们会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吗?让他们尽管来,不管是派人砸了我这儿,还是派刺客来刺杀我,我全部都不怕!”曹瞒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究竟是哪儿来的底气让他这样莽撞?
郭嘉暗暗观察,若有所思:“你爹身居大司农,是九卿之一最肥缺的官,多的是人盯着他的位置,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需要为你爹考虑考虑。”
郭嘉不觉得曹瞒是个空有肌肉而无头脑的莽夫,他明明很聪明,什么都能看透,连他微妙的暗示都能懂,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自己搞得那么锋芒毕露呢?
究竟是谁给他在撑腰,他是不是故意冲上那风口浪尖的?
郭嘉洞悉局势,眼光不低,从他这些日子观察曹瞒以来,无论是审理案件,还是平衡民怨,安抚百姓,曹瞒的手腕与智慧娴熟如官场老手。
与他表现出来的机智完全不同的却是他刚直的性子,一身笔直笔直的脊梁挺立在那儿,也不怕被人敲碎了脊梁骨跌落泥潭?
所以他的底气到底是谁?
三公吗?
“无论你的底气是谁,”郭嘉道:“你再查下去,别说是三公了,连皇帝都不一定能够护住你了。这起案子牵涉的太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执意要继续下去,自己丢官是轻,连累全家人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曹瞒闻言,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他伸手去勾郭嘉手中的竹简,那郭嘉手一扬,将竹简给举高高,让他想拿都拿不到。
曹瞒站了起来,再次伸手,郭嘉一踮起脚,他就是在原地急地瞎蹦都别想捞到被举高的竹简。
“混蛋,郭奉孝,你将竹简还给我!”
个子高了不起了?个子高就可以仗着身高手长没收他竹简了?
郭嘉摇了摇头:“不给,就不给,我现在是你的师爷,在你犯下更大的过错前,劝住你悬崖勒马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不被连累,你醒醒,来日方长,用得着急着将天给捅开个窟窿吗?”
曹瞒气得直跺脚啊!运起内力足下一个用力,像猴子一样窜了起来,一把捞过那竹简抱在怀里,仗着身姿灵活,窜到距离郭嘉三丈以外的空地上。
郭嘉只觉得眼前一花,小矮子曹瞒就已经到了自己的背后,他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问道:“你还随江湖侠客学过武艺?”
曹瞒正得意洋洋要炫耀自己轻功好,却听外头响起了剧烈的响声,竟当真有人前来打砸北部衙门府的大门。
曹瞒匆匆赶到,只见那一对人足有几十个,各个佩戴刀剑,还是正规的黄门禁军!
领头人大放厥词:“曹吉利,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今日你要将我们逼死,我们也不必给你活路,我乃列侯张让的养子,此为皇后娘娘的弟弟宋奇。你也算是个人物,竟能让宦官之子与皇亲国戚联手,就算败亡了说出去也不算丢人,来人,给我将这北部衙门给砸了!”
曹瞒厉声喝道:“我看谁敢砸,你敢砸,我就敢将你抓起来判死罪!”
“死罪?我们带来了近百人,你这区区十号人物,还敢治我们死罪?我可是皇后的弟弟,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来人,使劲砸,砸出事了算我的!”那宋奇嚣张大笑,招来一批打手,一窝蜂冲到衙门公堂,将曹瞒的五色棍棒折断,将公堂书案砸乱,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摧毁!
百姓们惊慌失措地躲避在远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少苦主悲痛地哭出了声。
最痛苦的莫过于先有了希望,再经历绝望,他们这些老百姓帮不了北部衙门,半年前眼睁睁看着它被砸烂,半年后,又经历同样的事。
郭嘉眼前一晃,就见暴怒的曹瞒抄起兵器冲入了人群,与那群打砸之人混战在一起。
“快,去搬救兵!北部尉若是出了事,你们也难辞其咎!”
郭嘉生怕那伙来势汹汹的人将曹瞒给打伤了,立刻就叫身边的官吏去找曹嵩搬救兵。
人说话不能说一半,尤其是官吏们脑回路与曹瞒不同,听不懂郭嘉言下之意,这一个疏忽,只见袁术带了一群官兵前来助阵,那伙官兵手中都佩着剑,穿着正规的官帽,就听袁术高喝一声:“阿瞒我来帮你!”
一群人混战到了一起,打起了群架。
袁术还觉得自己带来的人不够,又招呼上了袁绍、张邈等关系好的人,但凡是手里有人手的全都赶了来,有力出力,无力出主意。
也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刀子,从打群架,发展到流血事件,整个北部衙门都成了这群人的战场!
百姓们惊呼不断,一个个离地更远了一些,伸长脖子看北部衙门前所未有的混战,他们在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希望:也许,这次来的北部尉来头不小,他真能救到他们!
这场混战的结果也很明显了,有曹瞒以力冲阵,又有其他人派来的人手助阵,没多久就将前来砸场子的人都给抓获,现场死亡的打手有二人,重伤七十人,张让之子被曹瞒一剑捅死,宋奇被砸了脑袋,重伤。
事态发展成了这副样子,郭嘉懵着脸,躲在角落里怀疑人生。
天!这群同期毕业的太学生可真生猛!
一切尘埃落定曹瞒喜笑颜开,与袁绍、袁术等同期学子碰拳:“今日多谢好兄弟仗义相助!”
袁术哈哈大笑:“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为了维护京城治安,竟然有人敢公然来打砸衙门,出动军队关押他们都不为过。”
袁绍一听那被砸伤的还有宋皇后的弟弟,不由微微皱眉,劝曹瞒道:“那些打手抓了也就抓了,这宋奇身份不同,还是为他请个大夫要好。”
“打砸衙门算死罪,反正都要死,还请什么大夫?”
曹瞒摇头拒绝了袁绍的建议,招呼大家伙儿:“今日得各位相助,才平息这一场混乱,不如就由我作东,来日请大家去洛阳酒楼相聚!”
曹瞒安抚好了前来帮助他的人们,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他将所有来打砸的人全都关押进了监狱,不给他们请大夫,再逼供那群人幕后主使是谁?
这一场聚众斗殴,震撼了整个洛阳!
此前力挺曹瞒的士大夫哑了,窃窃私语:“这曹吉利,竟比起桥玄当年还要胆大包天。”
“这,他聚了一群同届大学生一起,是否会被视为‘党人’?”
“这下可真是捅破天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曹吉利也是个神仙!”
在士大夫们选择明哲保身,不打算躺这趟浑水时,桥玄却仍极力帮助曹瞒,甚至当朝上奏,言明张让之子与宋皇后弟弟的罪恶。
桥玄铿锵有力道:“陛下,臣以为应当治宋奇死罪,侵占良田本已犯律法,他仍明知故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为非作歹,按律应斩,以儆效尤!”
反对者多为皇亲国戚,经桥玄的火烧浇油,那群人早已是怒火中烧。
“曹吉利于北部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错误的!他滥用职权,为虎作伥,误会皇亲,打死国戚,刚上任就杀人,发布严苛而不切实际的律法,陛下应当治曹吉利之罪,将他革职查办!”
朝堂之上,因洛阳北部这一战牵涉甚广而吵得不可开交。
三公之一的太尉袁逢,因两个儿子都参与此战帮助了曹瞒,不得不站出来与桥玄同一战线。
皇亲国戚一看三公之中竟有两人帮助曹瞒,九卿之中半数以上的官员与曹嵩交好,心都凉了,高呼喝骂,当朝耍赖:“曹吉利这是行‘党人’做派!一个刚毕业的学子竟能纠集同届那么多太学生前来相助,假以时日当成新的‘党人首领’,陛下若不严惩,来日必将成气候威胁陛下!”
士大夫们听了那还得了,竟有人触怒他们敏感的神经,在党锢之下已经空前紧张的朝堂上,将刚毕业的太学生们全给拉下水!
那群太学生们,未来可都是他们的一份子,是友军!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维护曹瞒,他们不是为了曹瞒这个人,而是为了整个阶层的荣誉,在场近乎八成官员毕业于太学,谁若敢动太学,谁就是整个朝堂的敌人。
朝会结束后,刘宏脸色阴沉地回到寝宫,周身肃杀,围绕着暴怒的低气压,帝王的怒火冲天燃烧,周围宦官与宫女们噤若寒蝉。
刘宏斥退了所有人,留曹节独自与他说话。
曹节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阿瞒?”他在打量刘宏的脸色,观察他的神情,企图从中获取信息。
昔日关系好的曹瞒如今声望日隆,眼看将成为“党人”之一,他竟能号令同届的太学生来相助,甚至让六成以上的三公九卿支持他。
如此触犯帝王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曹瞒危险了。
这个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依靠曹瞒捞到了多少好处,等曹瞒失去刘宏信任时,都将全部吐出来。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表明心迹,挽回帝王的信任。
曹节俯身跪地,恭敬道:“陛下息怒,曹瞒如此作为,全都是因为陛下对他寄予厚望,他是不是‘党人’,陛下比朝臣们更为清楚,他敢这么做,不是有别人的维护,而是因为有陛下为他做靠山啊!”
刘宏暴怒摔碎砚台,那砚台落在曹节身边,将他心头砸地扑通狂跳。
“他们凭什么拉阿瞒进他们队伍里?他们凭什么与朕来抢阿瞒,阿瞒是朕的人!”
刘宏怒斥朝臣们异想天开,将书案拍地啪啪响。
“袁逢、桥玄,一个两个都企图给阿瞒恩惠,想得倒是美,朕才是阿瞒的靠山,谁和他们是自己人了!”
曹节表情出现了片刻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不是因为曹瞒有可能成为党人而发怒,而是因为有人要与他抢人而发怒?
曹节心情顿时微妙起来,他抬眸去看怒气冲冲的帝王,却见刘宏正覆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最终停下脚步,怒气渐消,他肯定道:“朕要将阿瞒招回来,让他在朕身边做天子近臣!”
曹节忙低垂下头,掩饰住抽搐的嘴角,他温声回答帝王:“可是以阿瞒的性子,恐怕正做得热火朝天呢!他会甘心就这么升迁吗?”
刘宏紧抿着唇不言,胸口起伏,曹节猜测他是在犹豫。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陛下,常侍张让、赵忠求见。”
刘宏宣他们进殿,两位宦官刚一入殿,就见曹节低垂着头跪在帝王面前,一副认错的模样,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纷纷上前拜见帝王。
张让与赵忠一起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前朝闹翻了天的洛阳北部尉曹瞒一事。
张让先是卖惨诉苦,悲戚道:“奴婢一介宦官,乃是无根之人,好不容易有个干儿子日后能为奴婢养老送终,却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那曹瞒究竟受了谁的指使,竟是要将洛阳北部掀翻了天!他甚至自己制定法律,当真是在洛阳北部当起了土皇帝了!”
张让诉苦时,刘宏全程处于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甚至还能语气平静地询问:“赵忠又是来做什么的?”
赵忠于是跪拜帝王道:“太学生曹吉利声望日隆,如今朝堂的形势严峻,多少人为他说话,可见其党羽众多,已成‘党人’气候,若让那些人官官相护,日后恐怕要对陛下不利啊!昔日有窦武,今日有曹吉利,奴婢恳请陛下发令逮捕‘党人’,杀鸡儆猴!”
五侯宦官执政期间,张让与赵忠还只是小宦官,未能接近帝王身边。在刘宏继承大统以后,他们才逐渐被任用。曹节曾经独揽大权,将所有事情捏在手心,不想却犯了帝王忌讳,忙不迭将手中权柄抛出些许,表明忠心。那一部分权柄正是流落到了这两人手里,将他们的野心也给养肥了。
宦官们之间在其他士大夫们看来是一体的,人们都道曹节与张让等人勾结,其实不然,宦官之间的争斗,甚至比后宫的争斗更加阴暗,今日是盟友,明日捅刀子,来日又和好如初,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罢了。曹节占据了太多的资源,站在了所有宦官们之前,挡了多少宦官的路子,又有多少人企图将他拉下马来,他自己心里有数,帝王心里也有数。
不要以为刘宏是好糊弄的帝王,他已经二十岁,也许是出身的原因,导致他没有那么多的道德底线,也没有作为帝王的责任心,但不能否认,只要他将心思从玩乐转移到政务上,他的心智足以令他看穿宦官们与朝臣们之间的是是非非。
他只是懒得管,并且冷眼旁观罢了。
帝王之自私,从来只在于他自己,其他人如何,帝国如何,与他无关。
就连这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都是可以玩弄的东西,只要没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只要帝王之位稳固,哪管外面洪水滔天,他自己舒坦就够了。
曹节正是看透了刘宏这冷漠自私的性子,才能够明哲保身至今,他看明白了对于帝王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早在他成为皇帝以后,他所有的真情都再也不会舍给任何一人,现在能够在他心里占有一些地位的,唯有在他微末之时将他养大的母亲董太后,以及陪伴他渡过最艰难求学时光的伴读曹瞒。
就连曹节,都只是他用得趁手的棋子罢了。
张让与赵忠说完,全场一片寂静,帝王沉默片刻,忽然淡淡说道:“你们是后宫宦官,前朝诸事与尔等无关,手莫要伸得太长,小心折在了半路上。念在你们辛苦操劳多年,就饶你们性命,中常侍的职位不适合你们,倒是掖庭中扫茅厕的宦官们还无人来掌管,就由你们二人去负责,一个管理扫茅厕,一个管理浣洗衣裳!”
帝王说完,张让与赵忠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纷纷抬头。
“陛下?!”
“陛下,冤枉啊!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奴婢并非有意触怒圣颜,陛下开恩,饶过奴婢这次!”
刘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厉喝道:“少来碍眼,都给朕滚出去!”
帝王怒气未消,就这二人没眼色凑上前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曹节冷眼旁观,之前被张让与赵忠吞下嘴里的权柄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中,心情竟微妙地有些雀跃。
他掌握了真正的免死金牌,只要曹瞒这块金字招牌不倒,谁都撼动不了他第一权宦的地位!
刘宏的怒火发泄了一顿,果真心情好上了一些,他向来说到做到,当即就下令:“迁洛阳北部尉曹瞒为黄门侍郎,让阿瞒到少府任职。”
曹节表情古怪起来,黄门侍郎,让曹瞒来当尚书令与帝王之间传达诏令。
尚书令下设六曹,每一曹都有对应的黄门侍郎,俸禄六百石,总计三十六人担任,可出入皇宫,负责督查与传达尚书六曹的工作。
问题是,现在名义上的尚书令并无实权,真正掌管尚书令大权的人正是曹节自己。
刘宏这是要将曹瞒给拉到眼皮子底下,让曹节来哄他啊!
曹节想到自己贪下的好处,顿时牙酸后背疼,忙想法子劝说刘宏:“陛下,阿瞒近日声望盛大,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将他升迁到身边做近侍官恐怕不妥,朝臣们恐怕会将他当作陛下身边的红人,极力拉拢他,企图将他真正拉入‘党人’之中。他毕竟是太学毕业的学生,关系摆在那儿,多少人想与他拉近乎呢!”
曹节盯着刘宏在意的点,一个劲儿地劝说刘宏:“陛下现在将他调任来,他自己不会开心,还会有更多人去与他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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