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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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暂歇,宫宴连设十日,庆宸阳公主凯旋之喜。

令窈坐于仅次于皇帝的左侧高位,一一接受群臣的赞贺。

从前她参政时,只能在皇帝的御书房或者她自己的秀凰殿批批折子出出主意,鲜少在朝堂之上公然出现,更别提被群臣当众肯定夸赞。如今因她自己立下的功劳得了阿谀奉承,他们不再拿她女子的身份说事,反而大肆赞扬她的军功,连以前被这帮老臣子否定的政绩也拿出来,重新算到她头上。

她听了奉承话,起初是喜悦的,后来听多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话辞,没意思极了。

可见养着臣子拿来奉承自己听好话不划算,使唤他们争前恐后替朝堂办事才不浪费拨出去的俸禄。

皇帝瞥见令窈一脸木然,以为是方才同她说话的臣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她烦闷,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他坐在龙椅正位,龙椅是为皇者的象征,令窈坐过去,颇有几分不妥。

皇帝的这一细微举动引起底下群臣的注意,殿上歌舞丝竹,谁也没有说什么,唯有东宫一派的官员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站出去阻止。

令窈迟疑了一下。

皇帝催促:“卿卿,快坐过来。”

令窈起身往他那边而去。皇帝腾出地方,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坐在龙椅上。皇帝身形伟岸,令窈身形单薄纤细,脑袋到他肩膀处,众人从下往上仰望,两人同坐龙椅,相似的面容与气势,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一辈的臣子想到从前宫中谣传已久的流言,越发噤声,埋头喝酒。

底下群臣作何感想,皇帝压根不在意,身边的少女频频打哈欠,他斟一杯果酒喂给她,笑问:“卿卿,怎地这般困倦,难道你不喜欢舅舅给你办的庆功宴吗?”

令窈接了酒,抿几口酸酸甜甜:“喜欢呀,他们围着我说好话,我可高兴了,但是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会腻,还不如梁厚简短一句真心实意话。”

皇帝撇过头看向梁厚,梁厚身板挺直,端坐席间,即便察觉到皇帝注视的眼神,也未曾低下脑袋示好,而是专心致志欣赏雅乐。

皇帝哼一声,回头问:“梁厚同卿卿说了什么庆贺的话?”

“他说,这次出征有惊无险,望我莫要自傲,下次再接再厉。”

皇帝笑出声:“这个迂腐的书呆子,让他说句奉承话,比登天还难,他怎能对卿卿说这种话做庆贺?”

令窈全然不在意,她从袖里拿出一件小玩意,是件玉器,碧绿剔透的小玉兔,袖珍可爱。

“管他说话好不好听,总之他给了庆贺礼就行。”

皇帝定睛一看,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这是他给你的?”

令窈把玩手里的小玉兔,很是喜欢:“嗯,给我的时候,他有些不舍得,真是小气,明明都递到我手里了,他还看了好几眼,好似他送的不是玉器,而是心头宝。”

皇帝沉默,盯着令窈手里的小玉兔,眉头紧皱,直至夜宴结束,都未再展露笑颜。

夜宴结束,众人散去。

令窈原是想回殿歇憩,想到宴上没来及问的事,于是又返回去找皇帝。

好些天都没有看到太子表哥,除了回城时太子露过面之后,她许久未见过他。

是不是又病了?

令窈为了太子的事,去找皇帝,迈进昭阳殿,内侍不敢拦她,但因着之前令窈偷听太后与皇帝讲话那一回,皇帝下过命令,凡是令窈来,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他。内侍重重咳几声,喊:“宸阳公主觐见。”

令窈不满地瞪了内侍一眼,她还想吓一吓舅舅呢,这会子露了馅还怎么吓?

令窈直接走进去,发现殿内梁厚也在。

两人像是刚吵过架,神情愤然,争得面红耳赤。

梁厚素日的端严守礼全都消失不见,丝毫不顾及殿内出现第三个人,对皇帝道:“既然陛下不愿相信那东西是她亲手赠与我,何不亲自去地府找她问问,我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令窈捂住嘴,心里暗叹,看来梁王八真是气极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让人去地府问话,不就是咒人死吗?

这种话,竟是出自忠心耿耿刚正不阿的梁太师之口,着实令人咋舌。

皇帝作势就要发作,因着令窈在,满脸的怒气强压下去,震怒的声线有些沙哑,一字一字,警告道:“梁爱卿,此事稍后再议,你出去罢。”

梁厚红着眼:“无需再议,臣与谁有过往来,是臣的私事,陛下虽是天子,但也无权干涉臣的私事。”

皇帝气得发抖,指着他:“好,好!”

梁厚抬眸,并未退让,甚至连陛下的称谓都省去了:“你怀疑我也就罢了,可你怎能怀疑她,难道我不配做她的旧友吗,难道在你眼里,所有与她有过往来的男子都是你的仇家吗?她垂怜我在宫中伴读孤苦一人,将她心爱的小玩意送给我宽慰我又怎么了?我爱慕她我有错吗!”

皇帝听到最后一句,再无理智,抄起墨砚砸过去,怒吼:“谁都可以爱慕她,唯独你不行!”

梁厚被砸了一头血,后背依旧笔直一条线,笑道:“我为何不能爱慕她,她那样好,谁能不爱她?我虽爱慕她,但我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不像有些人,打着姐弟的幌子,做尽不该做的事。”

皇帝拔剑。

令窈吓住,再也不敢看热闹,冲出去拦住皇帝,挡在梁厚身前,急得不得了:“梁王八,你快向舅舅低头认错!”

梁厚擦了擦额头的血,揩到袍上,云淡风轻:“我没错,为何要认错?”

令窈劝不了梁厚,只能劝皇帝:“舅舅,看在我的面子上,你饶他一回,好不好?”

皇帝抬起的剑悬在半空。

许久。

剑从他手里缓缓滑落,哐当一声摔至地上。

皇帝看向梁厚,咬牙切齿:“有卿卿为你求情,今日的事,朕不与你计较。”

梁厚撇开视线看向别处,刚正严明的双眼第一次蒙上水汽,声音沙哑,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慨:“你不该疑她,她心中若是没有你,怎会为你诞下公主。”

皇帝身形一震。

令窈听得糊涂,正要相问,梁厚同她道:“你母亲的遗物,我已交还给你,那只玉兔虽算不得什么珍宝,但毕竟曾是她的心爱之物,望你好生保管,切莫摔损。”

令窈愣了愣,从荷包里掏出玉兔,问:“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梁厚答:“是。”

令窈觉得不可思议:“方才你们嘴里所说的女子,是我的母亲?”

梁厚快速看了眼皇帝,视线回到令窈脸上,没有否认:“是。”

令窈惊悚,联想到梁厚所说的那些话,呼吸一滞:“你……”

梁厚做嘘的手指,又指了指皇帝:“时至如今,有些事我已不再想隐瞒下去,你先去问你的好舅舅,看他是否有话对你说,他若不肯说,你再来问我。”

说完他就走,走前不完拢袖作揖,一派谦和有礼的模样,仿佛方才嘶吼着与皇帝对质的人不是他:“臣,告退。”

梁厚一走,满殿寂静落下来,琉璃石铺就的地砖,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靴声沉重,几步之后戛然而止。

令窈抬眼看去,皇帝跌坐在靠窗的台阶上,窗外一轮明月,他仰着脑袋去看,颓然沮丧,再无帝王高高在上的威冷。

“卿卿一定很好奇,梁厚为何对朕说那样的话。”他轻声说了句,没有回头看她。

令窈走过去,站在皇帝身后,这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此时双肩颤抖,似乎为旧事伤心不已。

令窈坐下,柔声宽慰:“他今日喝多了酒,所以才会冒犯舅舅,他不是有心的,舅舅别往心里去。”

但其实她心里也乱得很,为了安抚皇帝,所以才强做镇定。

令窈低了眼眸,紧握的掌心摊开来,将她新得的礼物送到皇帝面前,忍痛割爱:“舅舅想要它的话,拿去好了,反正我那的新奇玩意多得很,不缺这一件。”

皇帝侧过脸,声音哽咽:“卿卿无需讨朕开心,它是卿卿母亲的遗物,归卿卿所有,朕不能拿走它。”

令窈拿起玉兔放在月光下赏玩,“舅舅是否寻了它许久?”

皇帝:“卿卿怎地知道朕一直在寻它?”

“若不是如此,舅舅怎么会因为它和梁厚大吵?它定十分珍贵,所以舅舅问起它时,梁厚才会失控。”

皇帝接过玉兔,指了一处地方:“这上面刻着你母亲的名字,是她八岁时得了这个玩意,自己刻上去的。”

“玉兔是舅舅送给母亲的吗?”

皇帝惊讶她的聪慧,一猜即中:“是。这是朕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后来朕还送过许多许多礼物,但没有一件能像这只玉兔讨她欢心。”

他脸上又有了笑容,虽然这笑比不笑更苦涩。令窈拿回玉兔,重新放入荷包,小心翼翼藏进袖兜里。

这是舅舅送给母亲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她得到的第一件母亲遗物。

她在外面面前再如何任性跋扈,在舅舅面前,她自认贴心懂事,舅舅不让人提母亲的事,她就不去问。舅舅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儿时她告诉自己,她有舅舅就够了,死去的母亲和父亲并不能陪在她身边。

因为怎么盼都不可能让母亲活过来陪她成长,所以她干脆不去想,她麻痹自己,她不需要母亲。

可是她再怎么麻痹自己,又怎能与人的本能相抗?哪有孩子不需要母爱,她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天生的羁绊,她做梦都想被母亲抱在怀中,被她哄着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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