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懒洋洋半眯着眼,见是郑令佳同其他几位姊妹,不急着回答,而是继续旁若无人地哼唱。
郑令佳捂嘴笑,坐到她身旁。听了一会,听不出她到底在唱什么,似有词又似无词,模糊难辨,虽是如此,但她歌声婉约如莺,尤其是那一股子自信欢快的腔调,纵使唱得是骂人的词,也让人甘之如饴。
令窈兴致勃勃哼唱完心头欢愉,自然而然躺进郑令佳臂膀中,娇纵肆然的姿态,笑问:“阿姊,我唱得好听吗?”
郑令佳抱住她:“好听。”
郑令清站在坐榻边,想坐不敢坐,嘴里问:“四姐姐,你唱的是什么曲?”
令窈抬眸睨她,勾勾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郑令清低下身,令窈一把拽住她衣领,笑眼如丝:“唱的是胡人挑马,出师未捷身先死。”
郑令清心头一跳,挣扎:“四姐姐你放开我。”
令窈手中力道加大,吐气如兰,呼吸喷在郑令清耳畔:“五妹妹,那晚你挑的马可还好?”
郑令清惊愣。
昨日养马的小厮来报,她选好参加鸣秋之宴的那匹马,无故暴毙。她以为是下人疏忽照料,从未想过有人故意为之——
“四姐姐,是你!”郑令清吓到脸色苍白,停下挣扎的动作,双眼鼓圆瞪着令窈:“是你让人杀了我的马!”
令窈松开,将她往外推:“没有证据的事,五妹妹不要血口喷人。”
郑令清又气又惧,脑海中冒出郑嘉辞那天说的话,顿时后背发寒。
四姐姐定是知道那匹马是她绊倒她当晚命人去择选的良马,所以才杀了她的马!哥哥说得没错,她知道她幸灾乐祸,或许会真的打断她的腿。
令窈瞄见郑令清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觉得没趣,重新趴进郑令佳怀中,指间卷起郑令佳腰间流苏穗子,假扮无辜撒娇:“阿姊,你听听,五妹妹嘴里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杀她的马作甚,又不是要吃马肉。”
郑令佳不是傻瓜,瞧出端倪,只因一味宠溺令窈,加上她不喜郑令清,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嘴里道:“卿卿最是善良,你五妹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郑令清眼泪红了眶。
四姐姐善良?那天下遍地都是善良人。
郑令清怕也怕过了,气也气过了,索性自暴自弃,一屁股坐下:“反正那匹马也派不上用场,杀就杀了。”她转过眼珠子瞧令窈,等着令窈回招,令窈却没理她,继续和郑令佳说悄悄话。
方才被恐吓,郑令清勉强能够镇定下来,她可以受气可以受惊,但就是受不了别人忽视她。
尤其是令窈的忽视。
令窈不将她当回事,她比刚才得知杀马事实更恼火,叫嚷:“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那匹马派不上用场吗!”
她一声吼,屋内安静下来,连屋外伺候的丫鬟都探头来看。
郑令清自觉声音响亮了些,放轻些说:“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令窈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笑着同郑令佳说话:“阿姊,你今日的发髻梳得真好看。”
郑令清太阳穴突突,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不甘心。好不容易进碧纱馆一趟,四姐姐越是烦她,她就越要让她烦。
走了就输了。
郑令清又坐回去,也不管令窈跟谁说话,她自顾自地说话:“那匹马死了不打紧,反正今年没有鸣秋之宴。”她得意洋洋看令窈:“四姐姐天天闷在屋里,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大事?”
令窈这时开口:“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点子事也值得你拿来说?不就是一个鸣秋之宴吗?”
郑令清嘴里再翻不出谈资。
提起鸣秋之宴,郑令佳说道:“今年南家不办鸣秋之宴,说来也是奇怪,如今全临安都在议论这件事,南家却连个理由都不给。”
郑令清想到不能参加鸣秋之宴就火大:“也不知道他们南家今年怎么想的,难不成有人将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不准他们办宴吗!”
郑令玉小声点破郑令清恼怒成羞的原因:“明年参宴也是一样的,五妹妹今年做的那些准备,肯定能够在明年的鸣秋之宴上大放异彩。”
郑令清瞪她一眼。
说起鸣秋之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融洽许多,令窈窝在郑令佳怀里嗑瓜子,听完这边听那边,不发一言。众人猜想鸣秋之宴取消的原因,思来想去没个头绪,郑令佳问:“卿卿,你向来聪慧,依你看,南家到底为何原因不办今年的鸣秋之宴?”
令窈乌灵灵的眼睛全是笑意:“他们南家人的心思,我们外人怎能猜得到?”
郑令佳点头,又道:“莫说是外人了,据说连他们南府自家的奴仆也不清楚其中缘故,只知道是南世子的主意。”
沉默多时的郑令婉忽然说:“四妹妹,你屋里黄梨大案上摆着的那只海棠红钧窑美人觚和青绿古铜鼎甚是好看。”
大家看过去。
郑令佳认出两件东西的出处,惊讶,搂了令窈悄声问:“那不是南府的东西吗?怎么在你屋里?”
令窈打个哈欠:“南府送过来的,我瞧着顺眼,就让人摆上了。”
郑令佳小心翼翼问:“卿卿可知这两件是真古董,价值连城?”
令窈瞧见郑令佳的担忧,捞起她的手放在脸旁笑道:“阿姊,我在宫里见惯好东西,这两件算不得什么。”
郑令清大声问:“我记得今年鸣秋之宴的头筹礼好像是一件钧窑美人觚,不会正好是四姐姐屋里这件?”
众人齐齐盯住令窈。
令窈轻描淡写:“对。”
郑令清绕到黄梨大案边,视线在美人觚和铜鼎间游荡,狐疑:“今年没有鸣秋之宴,南家为何还将头筹礼送给四姐姐?”
鬓鸦这时正好进屋来,听见郑令清发问,遂笑道:“南世子说,反正今年不办鸣秋之宴,东西放在库房里也是浪费,所以就将东西送了来。”
郑令清不可思议地问:“平白无故,南世子为什么要送东西给四姐姐?”她忽然想到什么,震惊:“今年南家不办鸣秋之宴,难道是因为……?”
郑令佳及时打断郑令清,说:“这样的大事岂可儿戏?五妹妹你莫要乱说话。”
郑令清目光扫过令窈受伤的脚腕,纵然有所怀疑,她自己第一个不愿相信。堂堂南侯府,难道会为了一个人随随便便断掉传承几十年的旧俗?
纵使四姐姐平时胡作非为,也绝没有这个本事能够左右整个南府。
郑令清看着大案上的摆设,越看越嫉妒,不用令窈赶,她自己待不下去,找了个理由离开。待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开,屋里只剩郑令佳陪令窈,令窈一只眼睁开,一只眼眯起,见没有外人,小声同郑令佳说:“阿姊,你有话问我,对不对?”
郑令佳将心中疑问抛出,令窈未曾掩饰,实话实话:“他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郑令佳早有猜想,重重叹气:“难为他肯应承你。”心中百般话语,最终汇成一句:“卿卿为何这样做,是因为怕一人寂寞吗?”
令窈笑而不答。
郑令佳没再说什么,柔柔地抚令窈侧脸,叹息:“若是外人知道此事因卿卿而起,只怕整个临安城都要闹翻天。”
令窈明眸皓齿,慵懒阖眼:“我不在乎。”
自南家宣布今年不办鸣秋之宴起,城内流言纷纷扬扬,自九月到十二月,由秋入冬,除夕当头,纷争才渐渐平息。
任凭外人如何打听,南康泽未曾透露过半个字,就连令窈也惊讶他的坚忍。她只托他停宴,没有托他隐瞒她是主谋,将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岂不比他一个人担下来更轻松?
令窈本不想与南家再往来,只因敬南康泽义薄云天,遂主动写信慰劳他。
改不了顽劣品性,信尾戏谑,承诺家中几个哥哥,除郑嘉和之外,他要谁做妹夫都行,哪怕是都逮回家,她也乐于见成。
南康泽看信后,又气又笑,反问为何郑嘉和不行。
这次令窈回信简短:“不行就是不行。”
令窈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至大年初一前半个月,她亲自送今年的生辰邀贴给南府。
她登门拜访,南侯夫人与南文英吓一跳,还以为听错,直到管家再次来报,说郡主要从正门进不走后门,让开大门,侯夫人回过神,到府门前迎接。
令窈端出全副郡主仪仗,纵使侯夫人瞧不上郑家门第,也不得不小心款待。
南康泽随即赶来。
令窈见了南康泽的面,才肯将帖子拿出来,交到他手里:“恭候南世子大驾。”
她只说请他一人,没说请南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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