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瑶近来新得了些小玩意,于是便带到沈府来找沈姝颜。
刚进门,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忍不住皱起眉头。
夜莺手里拿着帕子给沈姝颜细细擦着手指,瞧见江幼瑶进来,她便直起身子在沈姝颜耳边轻声道:“江姑娘来了。”
沈姝颜点点头抬眼,撑着床面直起身子,“幼瑶姐,你来了。”
江幼瑶下意识的放下手中的戏耍玩意,几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你这身子怎么还不见好。”
这些天沈姝颜没有叫人给她传话,江幼瑶也以为在慢慢好起来。
可谁知今日一见,这人居然愈发严重。
“没事。”沈姝颜虚弱的笑。
她捏了捏江幼瑶的指头,轻声解释:“怎么会那么快好起来。”
“你啊,就只会说没事。”江幼瑶气得眼眶红红,瞪她一眼道:“喝了药,我带你去外面走一走,一直窝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
沈姝颜笑着说好。
汤药晾的差不多了,江幼瑶看见沈姝颜面不改色的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灌下去,赶紧从手边的盘子里捻出几颗酸梅递过去。
“快吃些压一压。”
沈姝颜摸索着伸手接过来,先用温水漱了口后,嚼着梅子道:“就是苦了点,我都习惯了。”
江幼瑶前几日就被白先生告知,沈姝颜的眼睛如今已经不太能够看的清楚东西了。
瞧见她的动作,一阵怜惜。
“你都这样了,还没给府上的人说啊?”江幼瑶对她这执拗劲微微咂舌,看着她眼下虚弱模样,忍不住出声责备道:“我看你怕是糊涂了,你都这样了,还不告诉你父亲与珍珠,林珩止那边就算了,可他们到底是你的家人啊。”
“我连我母亲都没有说,何必告诉他们。”沈姝颜笑着摇摇头,而后轻声道:“我们出去走走,待会儿白先生要来为我施针,我瞧着今日醒来,似乎看的能清楚些了。”
江幼瑶与夜莺对视一眼,她笑着道:“好,我扶着你。”
换了一件厚实点的冬衣,沈姝颜扶着江幼瑶的胳膊往出走,夜莺跟在后头。
自从发觉生病以后,她就没有出过院门。
两人走得慢,到湖边时,沈姝颜飘着白雾的视线慢慢落在那湖面上,笑着对江幼瑶说:“你知道吗,我见林珩止第一眼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在这里?第一次吗?”
没听她提起过与林珩止的事情,江幼瑶有些好奇,便接声询问。
不是第一次。沈姝颜在心里暗暗回应她。
“二月份的时候,我因为一些意外掉进这湖里,是他救我上来的。”沈姝颜抿着唇角笑,她眼角都泛着柔情,“我其实一直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很讨厌与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但是我没想到,他能亲自抱着我回了院子里。”
见她怀念的心情甚好,江幼瑶也跟着笑起来,“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
“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沈姝颜垂下眼睑低声喃喃。
江幼瑶没听清她的话,歪了身子凑过去低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沈姝颜敛起笑意,紧紧握着她的手往前走,“是后来,后来他救过我很多次,每次都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
“那次在大火中,其实我从没有想到过,林珩止会迎着火进来。后来我被掳走,我就在想啊,要是林珩止能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沈姝颜声音越说越低落,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的弯下腰,缓缓蹲下去抱着胳膊。
“姝颜……”江幼瑶跟着她蹲下,手指搭在她肩头。
沈姝颜泪凝于睫,她摇摇头喘气:“我没事的啊,让我缓缓,缓缓就好了。”
看着这样的沈姝颜,江幼瑶实在是心痛。
她这样的心情,没有人能比江幼瑶更感同身受了。
当初得知自己病情加重,甚至被告知或许活不过十八岁,那个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整夜睡不着,想着沈卿,想着若是自己不在了,他会如何?
大抵会娶妻生子,过完这一生。
江幼瑶心口抽痛。
刚一抬眸,就看见不远处愣怔的沈珍珠,她轻声唤:“珍珠……”
沈姝颜的肩头微颤,将脸深深埋进胳膊里。
沈珍珠快步走过来,皱眉:“六妹妹。”
借着丫鬟力气站起身的江幼瑶一把按住她的胳膊,对她使了眼色摇头。
沈珍珠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多问。
不多时,如绘赶过来说白先生来了,沈姝颜缓好情绪起身,几人一道回了青岚阁。
沈珍珠与江幼瑶站在院子里,沈珍珠抿紧唇角问:“怎么回事啊?”
“等会白先生出来后,你自己去问她。”江幼瑶有些疲惫,她低声道:“这些事情,若是从我口中说出来,我怕她会生气。”
两人沉默着,坐了有小半个时辰,白先生被夜莺送出来。
江幼瑶急忙起身迎过去:“白先生,如何了?”
白先生下意识的看了眼沈珍珠,江幼瑶急声道:“不碍事,先生说。”
“这几次施针后,公主明显感觉比以往好些,至少视物能减轻模糊,但今日瞧着,脉象愈发散乱。”白先生也是头一回遇见这般棘手的病症,他拧着眉头:“云溪那边来信,雨刚停息,已经动身了。”
江幼瑶知道这事情急不得,但还是眉眼间泛着焦灼。
“那需要多久?”
白先生心下微沉:“二十日。”
“这么久?!”江幼瑶攥紧了帕子,她急的眼圈发红,顾不上一头雾水的沈珍珠,哽着声音开口:“姝颜的身子经不起这么久的折腾啊。”
白先生也是无可奈何,要怪只能怪这天公不作美。
好端端的下起暴雨,昨日才停,今日就连山路都没有干,他寻的那几个人就已经动身了。途中若是顺利还罢,若是不顺只怕比这时间还长。
这话白先生没敢说。
他急着回去准备药材,告辞后匆匆离开。
江幼瑶今日待的时间也长了,与沈珍珠说过后,在白先生走后离府。
院子里一片安静,沈珍珠揣着满腹疑问进了青岚阁。
沈姝颜刚换了一身衣裳,屋子里的炭火盆子燃着火,她就靠在软垫上静静盯着窗外。
因为情伤,沈珍珠也许久没有出院。
今日遇见沈姝颜,是因为于大夫人寻她说话,回院子时瞧见了沈姝颜,才想起这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过去打个招呼罢了。
可谁知,竟知道了别的事情。
沈珍珠站在屏风旁,右手微微抬起掩唇,许久不见,沈姝颜怎会成这般模样。
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小六。”
“四姐姐?”沈姝颜眼睛一亮,转了视线看着她道:“你来了啊。”
沈珍珠瞧着她眼底乌青,忍不住哽咽出声:“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转念一想,她又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等沈姝颜开口,她急声问:“是不是那支有毒的箭?因为林珩止?”
“四姐姐,没事的。”
沈珍珠骤然起身,险些崩溃道:“什么叫做没事,怎么就能没事,沈姝颜,你是不是个傻子,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妹妹。”
她呜咽出声,眼泪扑簌跌落,半捂着脸又心疼又气:“你简直是个傻子,你气死我了。”
“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你……”沈珍珠说不下去了,重新坐下拉着她的手不停掉眼泪。
沈姝颜焦急不已,听见她的哭声更是心慌,直起身子摸到她的脸,安慰:“四姐姐,你别哭啊,没事的,白先生不是说了吗,有药的。”
喘了好一阵,沈珍珠才终于缓过劲来。
她抬起自己被汗水打湿的手指,抚了抚沈姝颜的脸:“是不是很怕啊。”
“不怕。”沈姝颜明晃晃的笑起来,“我刚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的,现在已经看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总有生老病死,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看着她脸上懂事体贴的笑容,沈珍珠喉头一哽,险些又落了眼泪。
这日沈府气氛极其低迷,丫鬟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个个都提着脑袋做事。
沈祁从宫里回来就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谁都不敢去打扰。
一直到戌时一刻,沈姝颜被夜莺扶着缓缓到了书房院子里。
沈珍珠说得对,她既然还拿自己当沈家的人,出了事情就不该一个人承担。
沈祁是她的父亲,沈珍珠是她的姐姐,他们应该知道的。
沈姝颜站在门口,听着夜莺敲响门,屋子里传来喑哑的男声。
“谁?”
“父亲。”沈姝颜睫毛轻颤,“是我。”
下一刻门被打开,沈祁眸色复杂。
沈姝颜伸手欲要扶住门框,却被沈祁捏住手指。
男人的掌心温厚,沈姝颜笑了笑,随着他进了书房。
两人坐在沈姝颜每回来都喜欢坐的位置上,她踌躇不定,抿着唇角许久都没能开口说话。
沈祁将温热的杯子放在她的掌心里,柔声问:“怎么了?”
“父亲……”
“我生病了。”
听着她简简单单的这几个字从齿间蹦出,沈祁下意识的摸了一把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泪。
沈姝颜浅笑着:“本来是要瞒着您的,但是四姐姐说,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
“之前瞒着您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好,以后怕是要让您担心了。”
沈姝颜从头到尾都不卑不亢,沈祁看的心中抽痛。
送走她后,沈祁也跟着离开。
走到南院柴房旁边的祠堂里,沈祁站在沈老太太的牌位前,点燃一炷香,拜了三拜。
他缓声开口:“母亲,若您泉下有知,救救六丫头。”
她太可怜了。
不过短短十几载,却像是已经走完了一生。
其实江院使去了青岚阁后,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后来白先生入京,频频来往青岚阁,他才开始起疑心。正好那日沈姝颜进宫,他叫石城去查,没想到当夜沈姝颜就没有回府。
巧的是石城看见夜莺带着白先生进了公主府,没多久江幼瑶就传话来说沈姝颜与她待几日。
他知道沈姝颜有事情瞒着自己。
直到今日被皇上召见入宫,皇上拐弯抹角的问起沈姝颜的近况,他才得知沈姝颜生病了。
又多问了几句,大抵是为父心切,皇上也不愿看着沈姝颜独自承受,便将这事情告诉了沈祁。
在书房里坐了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想这件事情。
想起自己的前半生,想起沈媛,想起沈姝颜,甚至还想起于大夫人。
但是没想到的是沈姝颜居然会亲自来找自己,她瞒了这么久,到最后竟是亲口告诉自己。
收回思绪,沈祁上好香,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折回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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