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月过去,白先生在云溪那边耽搁了些时间,等来京已经是十一月初。
长孙灏死后的第二日,沈姝颜请来江院使。
给他看了那支箭,他并未确定这与那暗器毒性是否一样,只是说了这的确有毒。
沈姝颜心里担心,但还是将此事压制了下去,只等白先生来再说。
且她在这期间并没有旁的奇怪反应,便也将中毒这事情给搁置到一边去。
这日艳阳高照,白先生登上江府,给江幼瑶复诊。
刚进院落便看见了夜莺,他略一挑眉:“嘉和公主在此?”
夜莺点头:“先生睿智。”
江幼瑶的院落门在白先生进来后就紧闭上,他进了主屋,看着两人笑着行了礼。
上下看过江幼瑶后,摸摸胡须:“江姑娘看来调理的甚好。”
江幼瑶笑开:“还得多谢先生妙手。”
“此番前来,不知可是有要紧事?”白先生转而将目光落在沈姝颜的身上。
她起身,将桌面上的手帕打开,轻声道:“先生,若不是此事要紧,我是万万不会打扰先生清净的,只是……”
白先生抬手挡住她的话,上前一步隔着帕子捏起有毒的箭头。
这东西放的时间过长,上头沾染的血已经凝成痂,白先生的指尖碰了碰那血痂,继而放到鼻翼处仔细嗅着。
半晌后,白先生面色沉沉,似乎遇上了难解之题。
沈姝颜见他这般模样,心头有些发怵。
皱眉道:“如何?”
见他不说话,沈姝颜又将这几日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
“有毒。”白先生神情比她还要严肃得多,放下箭头道:“这毒性如何,老夫并不知晓,且从未见过。不过老夫知道云溪琼亭山上的神草,能解百毒,若有此物,或许可解。”
说罢他又诧异:“那中毒之人?”
沈姝颜脸色有点发白,她哑着声音道:“是我。”
将这几日的情况与白先生说了一遍,他坐下沉吟道:“若是眼下这般情况,要么是只有些许毒性入了体内,要么便是毒性蛰伏还未爆发。”
江幼瑶也是听的频频皱眉,“先生所说的那神草,当真可解?”
“先不说是否能解毒,就那琼亭山上不仅山路崎岖,据说山上还有食人野兽出没。”白先生叹息,抬眸看着两个姑娘脸色都不当好看,安抚道:“莫慌,神草之事待老夫写封信送回去,寻人前去采药。”
沈姝颜道了谢,白先生叹息道:“公主要记住,不可动气,也不可贪凉贪生,若是你方才与老夫说的那些症状再次出现,定要及时告知。”
白先生这人,擅长疑难杂症,也好助人。
江幼瑶轻轻握了握沈姝颜的手,有白先生的帮助,定能化险为夷。
这日傍晚,沈姝颜刚喝下汤药,就瞧见沈珍珠急急忙忙跑进来。
她咽下嘴里的药汁,将碗不动声色的递给夜莺,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夜莺捏着碗快步出门去。
沈珍珠皱皱鼻子,轻嗅:“什么味道,六妹妹你生病了吗?”
“哪有。”沈姝颜笑,倾身拉过她的手,“我让白先生给我开了两剂温补的药调理调理身子,这不是马上过冬了吗。”
提起她的身子,沈珍珠也明了。
想起自己所来的要紧事,赶紧说:“沈今朝要生了。”
沈姝颜眼睛瞪大站起来,“现在?”
“可不是,旬府来传话,说她方才扭了脚后肚子开始疼,郎中看过后说是快生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沈姝颜嘀咕道:“那意思是……要过去看看她?”
沈珍珠叹息,两人往出走。
沈姝颜刚喝完药,眼下嘴里发酸发苦,着实难以叫人接受。
臭烘烘的,还有股胆汁的味道。
于大夫人先一步上马车,瞧见沈姝颜时还愣了一下,显然是还没从沈姝颜这茬事回过神。
眼下沈家在这京城中,只怕是要成为香饽饽了。
沉吟片刻,于大夫人问出这几日她与沈祁都在担心的事情。
“六丫头,眼下皇上为你另分了府邸,若是不搬过去,会不会不大好。”转念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对,于大夫人急忙补救:“当然我不是说不让你继续住,就只是担心。”
沈姝颜扬唇浅笑,“没事的,我明白您的意思。”
“前些天宫里传来话说让我好生休养不必去谢恩,但如今身子大好,还是需要去一趟的,到那时我会亲自与皇上说清楚的。”
沈珍珠挽着她的胳膊嘀咕:“你若是去了公主府邸住,我可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两人轻声说了阵体己话,马车停了下来。
旬府外头已经有白月候着,沈姝颜先下去。
瞧见她时,白月还愣了一瞬,转而急忙跪下行礼:“嘉和公主万安。”
沈姝颜轻飘飘扫过她免了礼,心中多有不适。
“大姐姐如何了?”沈姝颜问。
白月起身,边带路边说:“郎中说姑娘胎位不正,眼下还没生。”
一行人快步到了院子,旬砚站在院落中央,紧张的来回踱步,而旬夫人与沈今朝其他几位妯娌在跟前陪着。
旬夫人虽说育有三儿一女,可眼下沈今朝这胎可是旬府孙辈第一胎,如何能不重视。
几人给沈姝颜规矩的行了礼,旬夫人道:“还在生,公主与亲家不如坐着先喝杯茶,等等看。”
在外人面前,沈姝颜到底还是晚辈,丝毫不肯越过于大夫人一步。
既然旬夫人这般说了,于大夫人才吭声:“看这形势也只能等着了,为今朝诊脉的郎中在哪里?”
“在房里,隔着屏风看守着呢。”旬夫人急忙回应。
当初沈今朝以庶女之身嫁入旬府,旬夫人丝毫没有瞧不起她,或是偏颇哪个儿媳妇。后来沈今朝回门被沈祁私下训斥一通,她看清形势,在旬府与一众人相处的也是和睦。
当初旬夫人碰上于大夫人还能说身份平起平坐,可如今沈府出了位嘉和公主,门槛蹭蹭涨不说,见了面也得让着一二。
旬夫人这小心思于大夫人看的一清二楚,但她也不是个会拿乔的人。
余光扫过与沈珍珠喝茶低语的沈姝颜,安抚道:“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踏半只脚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
继而又唤:“旬砚,没事的,不要自乱阵脚,她生了以后还得靠你呢。”
见她这般为沈今朝着想,旬砚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找了地方坐下。
院子里头一片安静,沈姝颜四处打量,被沈今朝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抖了手指,茶杯晃动,茶水跌出来。
她下意识去看沈珍珠,只见对方也是惊惧不已。
忍不住出声问:“这郎中能行吗?”
旬砚闻声看过来,旬夫人忙不迭道:“是一直给旬府诊脉的郎中。”
沈姝颜拧拧眉,不再说话。
没多时,丫鬟打开门跑出来,带着哭腔道:“孩子倒过来了,三奶奶这会儿用不上力,接生婆说是……难产了。”
旬砚“噌”的一下站起来,他脸色煞白。
沈姝颜被沈珍珠捏紧手指,听着耳边沈珍珠的低声喃喃:“天哪,难产。”
想了想,沈姝颜起身带着夜莺走到一边。
“你去,去把白先生请过来,赶紧的。”
夜莺接了话,转身拔腿就往出跑。
沈姝颜也是悬着一口气,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隔着沈今朝偶尔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沙哑声,沈今朝问她:“夜莺去哪里了?”
“去请郎中。”
白先生还是住在林珩止别院,距离这边不算远,夜莺拉着白先生上了马车。
傍晚时分,人来人往间马车在长街上狂奔。
沈今朝的声音越来越小,旬砚几番忍不住想要冲进去,都被旬夫人拦住。
就在沈姝颜频频回头,夜莺拽着白先生的衣袖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姑娘,白先生来了。”
夜莺喘着气的轻呼声引得院中几人都看过去。
沈姝颜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扶住白先生的胳膊往主屋门口拉。
“白先生,我长姐难产,我实在不知该找谁,只能拜托您了。”沈姝颜嗓子有点干哑,她说完这话咽下口水。
白先生也是累的不行,点点头对她道:“莫要忘了老夫说的话,别动气。”
沈姝颜愣住,扶住长廊下的柱子,看着他进了主屋,才垂下头闭上眼睛慢慢抚平自己的狂躁的心绪。
打从心底她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可当初为了许照年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够忍耐一时,如今沈今朝腹中之子,名义上还是她的外甥。
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嘶喊声,沈姝颜也有些慌。
手指被人握住,沈姝颜缓下气息看过去。
沈珍珠低声问她:“你不舒服吗?”
沈姝颜摇摇头,“没有。”
“哎,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样,真是急死人了。”沈珍珠皱着眉头,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直直望着那张紧闭的门。
“不会有事的。”沈姝颜轻声道,她看过来,沈姝颜笑了笑:“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算了,沈今朝并非罪无可赦。
当初少不更事,如今她有了孩子命悬一线,就连沈珍珠都能够放弃前嫌为她担心担心,自己也不过是顺手请来白先生罢了。
沈姝颜这样安慰自己。
两姊妹回了院中重新坐下,沈姝颜刚抬起茶杯,还未喝下一口,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
旬砚紧张许久的肩膀松下,快步上前推开门走进去。
接生婆还未开口报喜,只见旬砚直接走到床榻边,蹲在沈今朝跟前握住她的手。
他眼角带泪,哽着声音道:“谢谢你,辛苦了。”
沈今朝柔柔一笑,轻轻反握住他的手:“不辛苦,旬砚,我的人生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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