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和亲公主来朝拜访一事传出,京中一片哗然。
沈姝颜靠坐在椅子上,绵长的视线落在书案后沈祁的肩头,来回摩擦着指尖道:“和亲公主一事,父亲怎么看?”
沈祁抬头,对上她的眼:“陛下春秋鼎盛,这还需猜想?”
闻言,沈姝颜嘴角没忍住翘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叫沈祁略微不自在,毕竟这话实属奉承,皇上如今身子虽还硬朗,但到底是已经老迈,比不上年轻时。
“你怎么看?”
沈姝颜低笑着移开视线,“如今宫中除了靖王殿下以外有正妃,其他皇子皆未受封,据说那和亲公主年方十五,为人爽朗利落。二皇子身躯孱弱,七皇子才将将十四,这要和亲的人……”
沈祁皱眉,盯着沈姝颜的脸低声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尾的问题:“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沈祁不喜旁人与自己装聋作哑,沉下脸。
沈姝颜也不畏惧,单手支着下巴道:“父亲,你们上一辈的事情女儿没有心思掺和,想来三皇子也是如此。不管当年恩怨纠葛如何,既然已经过去,那何不松手,苦苦纠缠于过去,只怕会辜负眼下光景。”
她话说的明了,沈祁眉头渐渐松开:“当年媛儿嫁入王府一尸两命,她去世第二年春天,王府迎入第二位王妃,也就是当今皇后。我们合家前去赴宴,就在王府后花园,陛下一眼便瞧见你,将这玉佩交给我,指名希望你日后能嫁入皇室,做她的儿媳。”
沈姝颜咂舌,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番纠葛。
她也只是猜测另一枚玉佩在长孙璟身上,却不曾想是真的。
“是三皇子?”沈姝颜低声确认。
沈祁叹息:“这也是我一年前发现的,我在他身上见到了这枚玉佩,这玉佩对皇上有多重要。如今看来,只怕事关国本立嗣,皇上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沈姝颜没再多问,只静静的看着地面。
好半晌后,沈祁才缓过神来,安抚她道:“你眼下既然已经知道,那日后便不要再多想,如今忽然来了位和亲公主,若说她真有意入三皇子的府,那这约定便作废,我定不会叫你为人妾室。”
“女儿明白。”
“今日寻你前来,实则是为了旬阳王一事。”
沈姝颜皱眉,“旬阳王又如何了?”
沈祁起身,绕过书案坐到她身边:“旬阳王多日前便开始招兵买马,这事情还未禀明皇上,倒是我部下有人私下议论,我去探寻后才发现情况属实。”
马上八月,上一世旬阳王刺杀圣上正是次年三月,可莫不是又将这事情提前了小半年?
近来一直操心着自己的事情,沈姝颜已是许久没有打探过朝中大事。
“如何了?”沈姝颜有些焦急。
沈祁摇头:“我只知晓招兵买马此事,却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既然已经传出来,那必定是有人暗中开始调查这事,咱们也要多加防范才是。”
带着满腹心思离开书房,经过湖边时,沈姝颜瞧见一旁的小道上鬼鬼祟祟过去的身影十分熟悉。
略一思索,那不就是自己院里的彩月吗。
抿着唇跟上去站在树后,还未走到几步,便看见受自己所托的如绘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眼前过去,她忽然发笑,倒是没料到这丫头这般称职。
跟着走了几步,沈姝颜停在花园后头的拐角处。
彩月停下了脚步,站在偏门处偷偷摸索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
此处的偏门不常打开,有钥匙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守门的家丁与管家,可此番彩月掏出钥匙……这府上到底多少个内应。
如绘就在她前面的一棵树后头,忿忿的盯着彩月的背影。
沈姝颜脚步细微,极快的走到她身后,率先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道:“是我。”
这动静把如绘吓了一跳,她回头扒下沈姝颜的手,悄声回应:“姑娘看,奴婢已经瞧见多次她在这个地方接应外头的人了。”
沈姝颜点头,两人静静的看了会儿,只见彩月从那人手上接来小纸包,放在鼻翼处闻闻,而后红着脸塞进了袖口里。看清她的动作,沈姝颜眯起眼,愈发觉得不对劲。
又看了一阵,带着如绘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
两人折回原路,沈姝颜迟疑的问:“你说她近来常买胭脂水粉?可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如绘苦恼,“未曾见她提起过,况且我们这种外头买来的丫鬟,能被挑来定然是干净的。”
“那是为何,姑娘家爱美正常。”
沈姝颜踩在石子上,咯的她脚疼,如绘思索片刻,犹豫道:“倒是有一事,奴婢并不确定。”
见沈姝颜看过来,她四处看了几下道:“半月前二公子休假回来了一趟,不知怎的那日下午逛到了咱们院子里,在庭院那棵树下站了许久。奴婢去给二公子上茶时,无意间瞧见彩月站在偏屋门口瞧着二公子。”
“那个眼神说来奇怪,像是……”
话她说不出口,沈姝颜脚步微顿,冷嗤道:“她倒是心比天高,混账东西。”
这消息在她心里头敲响了一个警钟,虽不知常在偏门与彩月接触的那个人是谁,但她隐隐感觉,那个人与许照年有关系。
明日是沈卿生辰,他下午就已然回了府。
这是他考中入庶常馆的头一个生辰,自然是要办的,虽说不过是宴请少数宾客来府上吃酒,但也是热闹事。明日来往众人多,沈姝颜又刚知晓这件事情,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夜莺入府不能施展拳脚,只能在她身边候着。
两人相处多日,沈姝颜与她的关系倒不似主仆,更甚似好友。
夜间,她抿着唇将钗环歇下,瞧了眼圆桌旁坐着吃果子的夜莺,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便跟着彩月,一定要仔细,她一旦有任何反常定要立刻告诉我。”
夜莺诧异:“既然发现她的不对劲,为何不直接拿下?”
“我得确定一件事情。”
如若与她内外勾结之人是许照年身边的,那就不仅仅是简单地将她发卖了,勾结外贼,不论如何都是死罪。况且沈姝颜得知道对方究竟是想做什么,若彩月当真会对沈卿有了别的想法,一旦传出,沈卿的名声就毁了。
越想心越慌,太多的事情开始不受控制发展。
眼下种种已经跟沈姝颜的记忆出现差错,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当是沈卿与那位书香人家过文定之礼的日子,也并未出现什么旬阳王招兵买马之事。
簪子在手中越攥越紧,沈姝颜的眉心皱成了疙瘩。
次日的生辰宴如期举行,沈姝颜换上一身桃粉色夏装,站在长廊下抚着袖口道:“彩月,等会陪我去一趟二哥哥院儿里。”
彩月握着笤帚的手一顿,克制着唇畔的惊喜道:“奴婢可以吗?”
沈姝颜似笑非笑:“你为何不可以?”
这句暗意颇深的话叫彩月心头狂跳,抿着唇点点头。
沈姝颜转身入了屋子,抚着桌面上的檀木盒子,轻声交代如绘:“待会儿你随我一道,机灵些。”
用了些糕,沈姝颜叫彩月捧着给沈卿的生辰礼,三人往沈卿院子而去。
距离越来越近,彩月心尖都有些颤抖,沈姝颜大步跨进院子,余光不动声色的扫向彩月。
“二哥哥。”沈姝颜笑着问安。
沈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姝颜,面色温润道:“出去养病竟还清瘦不少,一月多未见倒是长高了,也好看了。”
沈姝颜抿唇笑,抬手示意彩月,“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你看看可喜欢?”
木盒子放在石桌上,沈卿俯身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套白玉茶器,看着成色极好,想来价格也不少。
沈卿看着喜欢,心里高兴,但面上还是斥责道:“小姑娘家,银钱留着自己使,别买这些。”
“你喜欢就好。”
沈卿将东西装好让人拿进去,眼神忽然落在彩月身上,被她灼热的目光盯的有些不适,到底是跟在沈姝颜身边的丫鬟,只微微拧眉并未做声。
但沈姝颜却不这么纵容,确认了她那点子龌龊心意,离开院子后冷声道:“彩月。”
被唤回思绪的彩月手忙脚乱的低下头,“姑娘。”
“日后若再是这般,便不要留在我院子里了。”沈姝颜脸色难看,今日一见她这眼神,算是明白了昨日如绘为何会说不出口。
这眼神哪里像是一个丫鬟该有的,像是想吃要了沈卿一般。
让她回了院子,沈姝颜有些疲乏。
从未料到的是当初的猜想竟还是一语成谶,少个橘青,又来个彩月。
该来的到底还是没能阻止。
今日前来的人甚多,林家两兄妹,程烨,长孙璟,长孙灏夫妇与许照影。
该来的一个不少,不该来的也来了。
如今沈姝颜与许照影再次相遇,心里还是一言难尽。
眼下她与林珩止之间关系缓和不少,但到底她心里头还是横亘着这个人。
一看到她,便会想起往日种种。
京中贵女全都围绕在后花园,沈姝颜闷得发慌,离开了这里。
许照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见沈姝颜离开后悄悄跟上去,直到亭边时才停下脚步。
“六姑娘。”许照年笑着开口。
沈姝颜闻声回头,看着她脸色微变,行了礼后道:“靖王妃可有事?”
“前些日子听闻六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惨死,一直想来问候你,眼下瞧着倒是甚好。”
许照年这人心狠,嘴也狠,一开口便直直往人心口上戳。
被戳到痛处的沈姝颜眼神骤然发狠,宽大水袖下的拳头死死握紧,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去将她碎尸万段。
余光里瞧见一旁的小路上探出一只脚又收回去,沈姝颜恢复理智。
低声轻笑过后,也淡淡的回应:“听闻娘娘嫁入王府,大婚当日王爷便移居书房,娘娘可好?”
许照年笑意变了变,继而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不满你说,本宫好的很,这不,肚子里刚怀上一个,王爷可高兴的不得了。”
她字里行间的炫耀沈姝颜如何听不明白,轻呼:“呀,那可真是恭喜娘娘了。”
两人眼神对峙片刻,沈姝颜继而苦恼道:“就是不知娘娘过得这般滋润,许公子又是如何呢?小女不才,上回灵华公主在禅房抓奸时正巧在场,当日场景小女只怕此生难忘。”
说完她还露出一个笑来,许照年瞳孔骤缩。
这件事情在她跟前宛若禁忌,虽说楚鸢已经入了许家的门,可不光彩的事情谁还放到台面上讲。
今日沈姝颜这番话,狠狠打了她的脸。
“沈姝颜,你当真以为王爷与你说了几句话便是青睐你?你不要太过放肆。”许照年语气变冷,眼神阴鸷。
沈姝颜嘲讽的笑:“放肆不敢,不过您放心养胎才是真的,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一朝有损怕是得不偿失,况且我对别人的东西不好奇。”
“放肆!”许照年瞪大眼睛指着她,脸色涨成猪肝色,“你个贱人。”
沈姝颜慢慢上前,声音低沉婉转:“贱人?我怎么能与王妃娘娘抢夺这两个字,若说贱,娘娘不是更能胜任?比起您用那些肮脏手段害死栗枝,我这点子贱可算不得什么。”
“呵——”许照年后退一步,发出奇怪的笑,“看来你与那丫鬟的感情不算什么,既然知道是我做的,竟还能这般沉得住气。”
沈姝颜避开她的手指,灼灼目光直视她:“不急。”
有人迎上来,许照年不好再继续与她僵持,装作偶遇从身旁经过离开此处。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沈姝颜才开口:“出来,看了这么久不累吗?”
话音刚落,林珩止从她身旁的小路出来。
“你倒是冷静。”
沈姝颜仍旧未曾收回视线,就在林珩止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时,她轻声开口:“不急,下次再见时,便是她的死期。”
“你在等什么?”林珩止反问。
沈姝颜回来这几日都没有动静,他甚至都有错觉以为她不会动手了。
沈姝颜偏过脑袋看着他:“我不是畜生,我不随便杀人,林珩止。”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人。”
“我不伤害无辜。”
林珩止盯着她,忽而挑起唇角笑。
傍晚宾客尽数送走,只留了林珩止程烨两人去了沈睿书房。
今日闹了一整天着实有些累,沈姝颜揉着脖子,夜莺从她身后上前来,眼神微闪:“姑娘。”
“如何?”
夜莺倾过身子凑在她耳边道:“她拿了东西离开了。”
“你可知道去了哪里?”沈姝颜放下手,急声道。
“去了二公子的院子。”
沈姝颜气血翻涌,果不其然,这个败坏家风的东西,明目张胆的打量沈卿的心思。
脚步一转往沈卿那边而去,稍微思量后又问:“那边可有内应?”
夜莺跟着她飞快的脚步,声线不稳:“守门的家丁,我在屋檐上亲眼瞧见彩月给了他小纸包和一锭银子。”
沈姝颜脸色愈发冷厉,她算是清楚了昨日瞧见的那纸包里头是什么了。
走到半路,正巧遇上准备回房的沈卿。
“二哥哥!”沈姝颜嗓音清脆,这声猝不及防的倒是把沈卿吓到。
沈卿回头看向她,没好气的走过来弹弹她的脑袋:“做什么?”
“有事情与你说。”
这话说完又觉得外头说话不方便,沈姝颜握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快步往他的院子里走,边走边道:“我与你说件事情,哥哥万万不要生气。”
见沈卿狐疑的眼神直往自己身上落,终于进了屋子,沈姝颜将他一把按在椅子上。
“我院子里的那个丫鬟有些不对劲,昨日我发现她与外头的人有勾结,怕今儿出什么事便叫人跟着她,谁知方才我瞧见她将昨日外人给她的那个小纸包交给了你院门的家丁,还给了一锭银子。”
沈姝颜有些不大自在,“我觉得她可能是想对你做些什么,所以待会儿一概送上来什么东西,你莫要吃。待明日我将事情确认了,再行处置。”
妹妹与哥哥说这些话,多少是不好意思的。
沈姝颜红了耳朵,沈卿轻笑着移开视线:“这般复杂做什么,不如直接将人捆了发卖出去。”
“不成!”沈姝颜着急,抬手揪住他的袖口:“是要看看那个与她勾结的外人到底是谁,得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不然就这么轻易发卖,还会有下一个,防不胜防啊。”
沈卿略微点头应下,好奇的道:“先前我与父亲闲谈时说起你,父亲说你极有谋略,只可惜了是个姑娘。当时我瞧不出来,此刻看来父亲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见他夸赞自己,沈姝颜一本正经地站起来:“咱们家过于平和,擅长的家宅内斗无法大展拳脚,只好将手伸的长了些。”
沈卿笑开。
见他应下此事,沈姝颜也放了心。
起身欲要离开时,忽然想起先前耽搁了未曾问出口的事情。
垂眸盯着沈卿的眼,发问:“哥哥,那日你喝醉后,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沈卿神情微怔,“你说什么?”
“你似乎叫她幼瑶,恰好我倒知道京中江家有位嫡女……”沈姝颜截住话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江幼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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