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枝?”沈姝颜拨开一片雾,眯着眼睛朝前看,只见不远处站着只有背影的一个人。
她微微皱眉:“你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栗枝回头,她一袭白衣,浑身上下全是血,衣衫被撕碎,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乱不堪,她嘴角流着血迹道:“姑娘……”
沈姝颜被吓得后退,颤声问:“你在干嘛?你怎么……”
“姑娘,你一定要记得为我报仇。”她抬手,遥遥朝她伸过来,红肿的眼睛里流出泪,“你别忘了我。”
沈姝颜再想出声,却已是不能了。
胳膊被人来回摇晃,她慢慢睁开眼睛,沈珍珠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帘。
“四姐姐?”她轻唤。
沈珍珠手心全是汗,刚一开口竟发觉嗓子哑的不成样子,“栗枝出事了。”
“什……么?”沈姝颜脑子不清醒,神情迷茫。
“方才角门传来消息,说是经过了一辆马车,从马车上忽然摔下来个姑娘,陆子前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发现是……”那个名字她说不出口,沈姝颜却已然明了。
“怎么会呢?”沈姝颜眼睛红红的,脑海里回想起上午她给自己戴发簪时的场景,愣愣的笑。
“是真的,眼下尸/体还在角门。”
屋子里头安静片刻,沈姝颜忽然起身,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奔了出去。
沈珍珠回过神,赶紧追上去。
她方才来时跑的太急,下台阶不小心崴了脚,眼下右脚生疼,又不敢迈大步子,只好叫如绘赶紧先去追。
看见慢自己一步的林君苛,沈珍珠红着眼睛道:“快去唤三公子与五弟,就说出事了,叫他们去角门。”
原本沈姝颜回青岚阁后林珩止两兄妹就准备回府,可无奈沈睿不放人,拉着他下了一下午棋,林君苛便与沈珍珠在菡笙居待着,可谁曾想,竟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年岁小又机灵,跑起来横冲直撞跟只小牛一样,沈珍珠也赶紧往角门去。
沈姝颜脚上只套了双薄薄的足衣,青石板上的小石子咯着她脚掌,还未到角门便已然出了血。
满脑子来回荡起的只有今晨她醒来时,栗枝匆匆绕过屏风红了眼睛看着她,她分明还与自己商量好的,待她病好,要喝醉香居的酒,要吃菊宴楼的酱香蹄膀,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脚步频频踩错,踉跄着赶到角门口,只见陆子瘦小的背影挡住视线,沈姝颜停下步子,看见露出的那双布满伤痕的脚丫,她蓝色裙摆被撕破堪堪遮住腿。
听到沈姝颜的动静,陆子回头,脸色微变道:“六姑娘。”
那张已然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脸暴露在她眼前,沈姝颜双腿一软重重跪下去,她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要往前,可却是无力叫她支撑着站起来。
陆子快步走过来将沈姝颜扶起,担忧道:“您没事吗?”
没事吗?
怎么没事啊。
沈姝颜喉头呜咽,她双腿发颤往前走,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似乎过了一生。
看着紧闭双眼的栗枝,沈姝颜张了张嘴,抬手慢慢盖住她的脸。
“对不起啊,我来迟了。”
林珩止赶来,站在拐角口愣住,她看见沈姝颜僵硬的俯下身,想要把栗枝的身体抱进怀里,可无奈耽搁时辰过长,她身子已然冰冷僵硬,沈姝颜几次三番试过后,她终于停了下来。
双目无神的握住她的手,“栗枝,你快起来啊……”
她低声喃喃,却已是没有人回应她。
沈珍珠随后过来,瞧着眼前模样,只碰了碰林珩止的胳膊,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林珩止心口堵得厉害,看着她恍惚的神色,小心的走到她身边蹲下去,将沈珍珠的帕子盖在栗枝的脸上。
而后没有犹豫,抬手缓慢而又坚定地环住她的肩,右手轻轻按住沈姝颜轻颤的肩膀慢慢抚着。
鼻翼处除了难闻的血腥味,突然掺入的竹香叫她回神。
沈姝颜呆滞的抬头,看清林珩止的那一瞬间,她咬紧了牙,迫切的想要证实什么一般小声询问:“她没有死对不对?”
“对。”林珩止心口揪的疼,她双目无神的样子简直令他喘不过气,摸摸她柔软的发:“只要你记得她,她就活在你的心里,会一直陪着你。”
“她怎么能同我玩这样的笑话呢,我还没有带她去喝最好喝的酒,吃最好吃的肉,我还没有看着她嫁人,我……”沈姝颜惶然无措,手指紧紧揪着林珩止的指头:“她一定是骗我的,这个人不是她。”
沈姝颜状态不对劲,在场几个人都已然发觉,林君苛哭红了眼,帕子都已打湿,沈珍珠脸色僵硬的抠着掌心,就连沈睿情绪都险些崩溃。他们尚且如此,可与栗枝朝夕相处的沈姝颜却只是宛如失了神,若不是她的四肢都在抖,只怕压根看不出来她的伤心。
她这是伤心的过了头,连哭都不晓得该如何掉眼泪。
林珩止皱眉,抬眸与沈睿对上,只见对方点点头。
沈姝颜悲痛无措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他脸上,忽然开口:“林珩止,帮我。”
“好,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林珩止的右手摸到沈姝颜脖颈处,一记手刀砍下,她闭上了眼。
林珩止手忙脚乱的将沈姝颜抱起来往回走,沈睿留下将栗枝的尸/体找人开始安顿。
于大夫人也听闻了这事情,心下震惊的同时赶紧叫人请来郎中,将沈姝颜放下,可发现自己被沈姝颜攥着大拇指,怎么都松不开,只好站在一旁等着。
郎中前来给沈姝颜处理了脚上的伤口,又检查一番后确保没什么大事才离开。
青岚阁里里外外忙碌不少,于大夫人站在床榻边与刚处理完公事回府的沈祁对视一眼,于大夫人低声道:“三公子,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您看……”
“晚上得有人候在这里。”林珩止垂眸盯着沈姝颜,淡声道,“我来,若是不放心,叫沈睿过来便是。”
于大夫人笑容略显僵硬:“这……这若是传了出去,也是不合礼数,毕竟男未婚女未嫁的,半夜三更独处一室……”
林珩止动了动自己的左手,苦笑:“眼下我想走也走不了。”
这丫头方才被他一手刀砍得狠了,此刻睡得沉,方才郎中瞧过后,只说沈姝颜力道太大,若是强来,只怕两人都会受伤。
若非如此,他纵使担心也不会拿沈姝颜的名声做赌注。
无奈之下,沈祁与于大夫人先一步离开,派人去沈家将这情况交代好,只说林珩止兄妹要在沈府暂住一晚。
屋子里空荡荡的,如绘立在一旁,眼角发红:“三公子,姑娘她……”
“她没事。”林珩止站的腿有些麻了,回头道:“帮我拿个凳子来。”
坐下后,林珩止将自己的胳膊肘抵在床框边上稍稍松了点力,他轻声叹息。
分明千方百计的防范着,可谁曾想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竟使手段叫沈姝颜身边的丫鬟出了事。
沈珍珠让郎中给看了脚,说是伤到轻,上好药后叫碧玉扶着回房歇息。
安置好一切的沈睿入屋绕进内间,瞧见如绘直愣愣的站在一旁,想着好些话也没办法问出口,只能吩咐道:“你下去,待会儿送点饭来,我在这儿等着。”
门被拉上,沈睿看了几眼沈姝颜,见她睡得沉,开口便道:“对方果然心狠手辣,那丫鬟……被折磨的惨了。”
林珩止眼神里一抹厉色转瞬即逝,小心的活动着被沈姝颜握住的那只发麻的手,缓声道:“这事儿没法子善了,既杀了人,总不能再像昨夜那般轻易放过她。”
沈睿侧眸,神色严谨道:“那你想如何?”
“此等祸害必除之。”林珩止低垂着眉眼,淡声交代。
“你疯了!”沈睿声音略微太高,瞧见床榻上沈姝颜还昏睡着,又赶紧压低嗓音:“那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一刀下去就能杀死的,那可是上了皇家玉牒,八抬大轿入了靖王府的人。你若当真做了,知不知道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林珩止抿唇,“我知道,但你知道我没有说笑,她既杀了人就得付出代价。”
说罢侧过身子,沈睿见状,只叹息一声不再开口劝阻。
阳光从窗缝里洒进来,沈姝颜悠悠转醒。
看着床沿边趴着的林珩止,下意识的松开自己的手,心口急促的跳了几下,而后又将视线落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沈睿身上。喉咙有点干,她咽下口水润润嗓子,别过脸去看窗棂前的那棵小树苗。
眼前忽然出现她的背影,是栗枝,沈姝颜呼吸渐渐急促。
栗枝回头,手里拿着小水壶扬起脸看着自己笑,她一如既往地干净美好,沈姝颜眼角湿润。
她没忘记栗枝时时刻刻对自己的忠心,也没忘记那场梦里栗枝对她的托付。
上一世,她因橘青的诓骗,将栗枝亲手推进火坑里断送性命;这一世,栗枝因自己挡了那些人的前程,而被残忍杀害。
说到底,都是为着她。
两世都得不到善终,都是因为栗枝是她身旁一等亲近的人。
沈姝颜闭眼,放在被面的手缓缓收拢。
她曾经退缩过,彷徨过,小心谨慎惶惶度日,可到最后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如今好不容易重来一回,竟还是如此愚蠢无知,自以为解决了橘青,有了知晓未来的能力,便可以护沈家无忧,护上辈子所有枉死之人的平安。
真蠢啊,沈姝颜。
她自嘲的扬起嘴角,轻讽从鼻内发出。
从今以后,她会将温情一一收起,今生伤了栗枝的,她要亲手了结那人的性命,前世毁了他们安稳人生的,她要亲眼看着他们走向死亡,坠入地狱。
身侧忽然传来动静,沈姝颜敛起眼中情绪,歪头看过去,只见满眼血丝的林珩止朝她看过来,抬手熟稔的将手背搭在她额头,宛如劫后重生般松口气:“还好吗?”
“一切都好,谢谢你。”沈姝颜看进他的眼睛。
林珩止被这认真的注视盯的有些受不住,慌乱的移开视线。
沉默片刻,沈姝颜淡淡笑了一下,继而轻声问:“你答应我的,没有忘记?”
“嗯?”林珩止下意识看向她。
沈姝颜低声道:“林珩止,帮我。”
再度重复的话让林珩止皱眉,昨日在角门处最后的场景回荡在脑海中,他迟疑反问:“你要我帮你什么?”
沈姝颜撑着床坐起来,她抬手拨开滑落在胳膊上的青丝,低垂着头漫不经心的回应:“让我亲手了结。”
这话出口便愣住,竟是不知心里何时有了林珩止一定会杀了对方这个念头。
林珩止拧眉,“这些事情不用你去做。”
“我说,”沈姝颜语气倏地一转,抬起头来时,脸色冰冷,眼神中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感觉,她缓缓开口:“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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