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先帝将儿女的福分用尽了也说不定。
第二日夜里,梆子敲过三声后,承乾殿内迎来一人,他身披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材修长笔直,一举一动皆似带着魏晋风流,在外露出的一双手若白玉雕琢,骨节分明修长莹润。
他伸手不缓不慢的将兜帽摘下,萧常瑞呼吸一滞,他从未见过,世上有人能如这人一般精致秀雅,眉眼舒朗,似是朗月入怀,芝兰立于庭阶。
“你便是江遂言?”他忍不住高看来人一眼,毕竟气度如此,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庸碌之人。
江遂言敛睫,恭敬跪地行一礼“臣,江遂言见过陛下。”
萧常瑞让人移座令他坐下“你无官衔,何故自称为臣?”
江遂言展眉一笑,愈发清朗“臣以为,凡定朝纲,扶持正统,对社稷有所贡献之人,皆可称臣,陛下以为呢?”
萧常瑞静默不语,只等他自己继续解释。
周相原本的确是想要借陈太妃的手来对付萧常瑞,刺杀一事,不过是个幌子,原本周相并未想到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刺客能冲破御林军层层包围上到阁楼去,他原本的计划只得作罢。
端午刺杀一事,陈太妃是多少知道些,但也仅限于知道刺杀是周相安排的,旁的一概不知。
那毒药一事却是江遂言安排的,他给陈太妃的不过就是包精面粉,放在汤里无色无味,江遂言只是想要试探一番,这个小皇帝到底是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他才敢将身家性命托付。
若是个愚笨的,自然想不到陈太妃会在汤里加料,当然也查不到他身上,若是个机敏的,自然会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事实证明,小皇帝又狠又聪明,他不知小皇帝身后有没有人,但这已经足够了。
萧常瑞努了努唇,神色不明,自己讨厌也需要这样的人,需要一个连自己命都敢赌一赌的人,江遂言他竟然不怕自己一个考虑不清直接就砍了他。
“那你与周相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养了你二十年,你竟要将他置之死地?”
“自然是不共戴天之仇,陛下可听过赣泊江氏。”江遂言自知萧常瑞不会相信自己无理由的反水,便打算揭开心底血淋淋的伤疤。
萧常瑞自是听过赣泊江氏,原本江氏才是赣泊第一大族,以风流才俊及第登科著称,世有传说,江氏儿郎,金榜半张。便是称江氏登科人数之多,竟占了半张金榜。
可惜江氏一族皆是死在二十年前的匪患里。赣泊多匪,二十年前传统江氏下人给主家全府下了药,深夜而入,杀了江氏主家府中所有人,又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自此江氏沉寂下去。
这么多年了,凡提到江氏,无不令人扼腕叹息,江氏自打败落后,竟是无一儿郎名列二甲及以上,三甲也是寥寥无几。
“自是听过,难道……”萧常瑞一惊,想起什么似的,脊背一凉,原本的江氏消沉下去,周相家族周氏便取代江氏成了赣泊第一大族。
“陛下想的不错,臣正是江氏家主嫡长孙,当年霍乱中意外苟活。当年的匪患也正是周相所为,为的便是让周氏取代江氏。当年臣不过两三岁,只依稀记得影子,后来几番辗转调查,方才将事件拼凑出来。”江遂言顿了顿,继而咬牙切齿道
“灭族之仇,岂是二十年的养育便能抵消?臣对周相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可先帝并非良主,臣已等待多时。”
萧常瑞见原本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今额上青筋暴起,眼底通红,忍不住一声叹息“若当真如此,便是朕的造化。”
“臣愿意为陛下鞍前马后,扳倒周相,平复我江氏一族血海深仇。”江遂言忽的跪地,掷地有声道,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说出的话。
“那朕便依仗江卿了,江卿放心,朕自然会替江氏一族平凡。”萧常瑞起身将他扶起,郑重承诺。
江遂言走后,天已经快亮了,卫和晏从承乾殿的柱子后走了出来,他站在后面听了许久“陛下以为,这江遂言可用否?”
萧常瑞少熬夜,这一睡的晚了,头有些发胀“无论他说的再声情并茂,朕也不会听他一面之词便全然信了,总要调查一番。”
“若是调查结果确如他所说呢?”卫和晏又继续问他。
“那也不可全信,周相与江遂言心机深处,如何不能保证是他们提前安排引朕入套的?总要防备着,朕今日不拒绝,也是怕打草惊蛇。”萧常瑞微微沉吟道。
“那陛下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赌对了,便是海阔天空,陛下想必是清楚周相养子在其中能发挥多大作用……”
萧常瑞抿唇,微微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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